宁王离京之时,时间已经进入腊月出头,京城虽未到呵气成冰的地步,却也相去不远。然而便是这般恶劣的天气,长亭之外,依旧站满了前来送行的文人士子,其中还有几位耳熟能详,便是帝王之尊也难见上一面的大儒们。
话说宁王殿下在士林之中的声名沈煊早前便有所听闻,然而真正站在这里,看着眼前宽袖长襟的众文士,他才明白,“名声颇佳”这几个字真正含义所在。
惜别之际,长亭之中忽然传来阵阵琴音,时而高昂铿锵如铁石之音,时而婉转温润,又如山川流水。没有依依惜别时的丝丝愁绪,反倒是广阔山海间的自在潇洒。
师傅说过,世间万物,唯有乐声是做不得伪的,任何能扣动人心弦的曲声,其间必然倾注着奏曲之人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情感。
“若能有幸做一自在浪人,无拘无束,且不自在至极。”当日所言音犹在耳,不过那时的他不置可否,如今白衣依稀如同昨日,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一曲作罢,沈煊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沈煊恭祝殿下得尝所愿”也恭祝殿下此去自此再无负荷,山川河流皆可为歌。
好似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司马彦灿然一笑,双眸中好似有流光闪过。
“多谢沈侯,小王在此也望沈侯一世安稳。”
不是飞黄腾达,不是青史留名而是一世安稳吗?沈煊眉眼含笑,重重拱了拱手。
这一刻,毫无意外,两人心中都隐有遗憾之意。若不是立场不同,哪怕二人志趣喜好并不相通,也不妨碍成为彼此最好的知己。
不过这般也好,沈煊心想。一别两过,各循其道。只盼来日再见之时,你有山川河流,我怀俗世烟火。
正值众人一一上前道别之际,天边却突然纷纷洋洋撒起了雪花。
众人见此纷纷上前相劝。
“天降大雪,恐前方道阻,殿下何不改日在离。”
“是啊殿下,还是要以殿下安危为重。”
“殿下……”
众人苦苦想劝,司马彦却只是洒然一笑,挥手道:“今日已矣,何须来日!”
随即谢绝众人挽留,大步朝着一旁停靠着的马车走去。
雪花依旧纷纷洋洋,沈煊眼看着石青色的马车缓缓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皇宫之中,天成帝手中奏折却是迟迟未曾批阅,一旁的李总管眼神儿一转,连忙上前禀报:“陛下,就在方才,宁王殿下已经离开京城了。”
然而预想到的场景并未出现,天成帝迟迟未曾开口,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只听的一声若有似无的呢喃。
“哦,是吗?这般也好……”
***
眼看年底将至,沈煊两口子这几日也愈发忙了起来。沈家本就是超一品的侯爵门第,如今又恰逢高升,前来送礼之人可谓络绎不绝。顾茹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明目弄得脑仁儿而都大了,伙同林氏两人理了数日这才勉强弄出个头绪来。
“我倒不晓得,什么时候汝南郡都跟咱们桂阳郡的是同乡了?”看着手中这份节礼单子,顾茹嘴角抽搐。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旁的林氏不由见此低笑出声儿,“好歹也是邻郡!舅母且瞧我手中这份儿!”
“一个京中的二等商户,说是跟舅母您百年前同一个祖宗呢?”
顾茹听罢,不由头更疼了几分,合着只要姓顾,八百年前都一家了?
沈煊带着大宝过来时,入眼便是这般的场景,当即便快走了几步。“夫人,怎么不舒服了?”
顾茹无力摇了摇头,只无奈的看了眼桌上密密麻麻的礼单,沈煊当即秒懂。右手不由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说到底户部侍郎这个位置,尚书底下第二人,权利不可谓不大。
“真是辛苦夫人了!过两日便是元宵节,咱们一家子好久没一道出去逛逛了,到时候也叫上老师一道,夫人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顾茹便觉腿上一沉,只见大宝已经巴巴的跑了过来,一双大眼睛布灵布灵的闪着光,就差没在脑门儿上写下。“快答应,快答应!”
这小模样儿,厅中众人具都一乐。顾茹还在那里假做犹豫,大宝登时便急得不得了,各种讨好卖乖签订了无数不合理条约这才换的老娘点头。
最后的最后,真是太不容易了,大宝哭泣。
元宵节当夜,街道间灯火通明,沈煊早早带着家中众人来到了订好的包厢。集萃楼论规模,名声具不是京中最佳,然每逢佳节却也是一席难求。无他,只因这集萃楼邻江而立,江上江下万家灯火,最是赏景的好地方。更别提邻江之上,视野最好的几处包厢,要不是沈煊身份高,下手早怕也难拿的下。
因着天气寒凉,大宝也是许久没出门子,如今骤见此景,哪里还能做的住,吵着非要下去玩儿。顾茹哪里尚有小月亮要照顾,老师也不是什么爱凑热闹之人,沈煊便自己抱着大宝往灯市的方向走。
谁知方才走了几步,走道之外,竟是碰上了熟人。
“顾大人,顾老夫人!”
对面之人却是承恩伯府无疑,沈煊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多在意。殊不知只一个照面的功夫,对面儿的承恩伯府却是炸了锅一般。
一道相隔的包厢之内,顾老夫人面上怒气几乎压制不住,手上拐杖叮咚作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那泥腿子定是故意的!这是刻意羞辱咱们伯府呐!”
承恩伯夫人见此眉头一皱,老夫人难道记不得了,这还是在外头呢!俗话说隔墙有耳,若让人听了去,还嫌他们伯府不够尴尬的?心中这般想着,伯夫人嘴上却只温声道:
“母亲何必如此,说不得只是凑巧定下了那间呢?沈侯爷毕竟来京日短,封侯更不过一年多罢了。”若不是刻意打听哪里会晓得那个房间,正是他们顾府以往惯常过去的地方。
不过说来这店家也实在太过趋炎附势了些,上皇在时,不拘他们过不过来,房间总是要给他们留着的。如今却……
一时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顾府一众女眷们再没有这般清楚的认识道:他们承恩伯府,当真再不似从前了。
一旁随侍的承恩伯世子,心中不由更加难言。对于那位没见过几面儿的小叔叔,他心里其实是瞧不上的,不能科举出仕,才华再高又如何?更何况对方放着京中众世家之子不收,偏生从乡野疙瘩里找个泥腿子。知晓这个时,他心中对小叔最后一丝期望也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