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街灯一排排扫过,冷白的光线隔几秒，便打落在路言眉梢、眼角，消失又出现,规律的有些机械。
司机抬头，看了看后视镜。
路言偏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双把温度调高一度后,还是开了口：“是学校里有什么急事吗？”
林双在路家工作也快四年了,从一开始被聘用,其实他的“工作对象”就只有路言一个。
因为徐娴他们出行都有自己的司机，只有在极少数那些司机没空的情况下，他才代一下岗。
林双进路家的时候,没几天就清楚了,招他进来的是太太，可太太一开始就是替路言选的他。
所以他是路家一众经验丰富的司机里,年纪最轻的一个，平日和路言也说得上话。
换句话说,路言就是他的“小老板”。
也正是因为和“小老板”处了四年，所以林双很清楚，路言做事一向很有规划，像今天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基本没有，所以林双不太放心,还是开了口。
路言靠在座椅背上,没说话。
急事,没有，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做什么。
论坛的事已经结束了,再过一个多小时，寝室也马上要熄灯。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话，而且好像也没有什么话，不能放到明天去说，非要现在。
可他就是忽然很想见见顾戚。
这个念头就跟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卷来的风似的，忽地就起了。
甚至是在林季告诉他顾戚在阳台待了很久、心情不好之前。
在顾戚问的那句“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就出现了。
所以“明天”两个字，都已经在消息框打完、落了地，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
可路言心里也很清楚。
顾戚问的那句“什么时候回来”，其实问的也是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路言最终应了一声：“嗯。”
“要拿什么东西？”林双又问了一句。
路言自己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索性还是模糊应下。
“那今晚还回去吗？我在门口等？”
林双在问出口的时候，差不多都有答案了。
所以在听到路言说不回去的时候，心里竟没有一点奇怪的感觉。
林双还注意到，路言在说不回去的时候，低头看了眼时间。
林双那时刚好抬头，从后视镜看了个正着。
“小老板”好像真的…挺急。
林双下意识又往下压了点油门：“是不是九点半门禁？”
路言：“嗯。”
路言顿了下：“赶得上吗？”
林双没把话说死：“赶一赶应该可以，如果没堵车的话。”
“可能得晚几分钟。”
林双斟酌了下：“就几分钟，门卫处那边应该不会不让进吧？”
路言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是平时，早一点、晚一点，门卫处大爷不见得会计较，毕竟是周末。
可今天路言没穿校服。
如果要进校，就要给周易打电话。
而周易现在，很可能正和他舅舅在一起。
因为走的时候，路言听到他给周易打了个电话，问他开完会没，说准备了茶局等他。
路言有点头疼。
更头疼的是，几分钟后，当林双右转方向进入市区主道，看着那见尾不见首的车流。
林双：“……”
路言：“……”
“堵车了？”路言开口道。
林双语塞。
不久前，他刚说过“赶一赶应该可以，如果没堵车的话”。
话都还没凉透，这车就堵上了。
虽然这车肯定不是因为他那话才堵上的，可林双作为“当事人”，还是后悔，非常后悔。
“要不等会儿前面调个头，走新悦那边过？”林双开口道。
见林双有些急，路言浅叹了一口气。
这边都堵了，那边也不见得能畅通到哪里去。
总归也晚了。
“没事，慢慢开吧。”
路言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回学校这事，还没跟顾戚说。
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不怕晚，也不怕进不了学校，就是怕顾戚等他。
而且这决定下的突然，如果路上又被别的什么事绊住，就白等了。
路言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手机，右上角的电量已经红血。
如果他回学校的时候，顾戚已经睡了，那……
路言闭上眼睛。
睡了就睡了吧。
也好。
路言没跟顾戚说要回来的事，可他却忘了，他告诉了林季。
此时，学校里的林季，正翻来倒去，把他和路言的聊天记录看到第五遍。
“老杨，言哥今天去的那个什么十里山庄，你知道在哪儿吗？”林季开口道。
杨旭之：“镇北那边，一个避暑山庄，挺有名的。”
林季：“远吗？”
杨旭之放下手机：“什么远吗？”
林季低下头，装作只是随口一问，随口一答的样子：“就离我们学校远吗？”
杨旭之：“挺远的，开车四、五十分钟吧。”
杨旭之探过视线来，刚想开口说什么，郑意就说了一句：“你想去？”
林季立刻顺着郑意的话往下说：“对啊，万一哪天就去了呢。”
杨旭之也知道林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没再说什么。
眼下算是应付了过去，林季松了一口气。
等他了解完这些，再回头看两人的聊天记录。
林季突然有种，他戚哥可能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在林季说完顾戚在阳台吹了好久的风，心情还不好的时候，隔了一分钟，路言就回了一句：“我过来了。”
林季那时候手比脑子更快，几乎是立刻，就发了一串消息。
“过来？”
“过来是什么意思？”
“言哥你要回学校吗？”
“嗯。”
林季：“你那边事情结束了？现在在往学校赶吗？”
“嗯。”
林季都快忘了看到这消息的时候，他是个什么心情。
只觉得可能以后哪天，他谈恋爱了，女朋友突然说要过来找他，可能都不会有现在这么兴奋。
他想都没想，立刻回道：“那言哥你跟戚哥说了吗？要我帮你先说一下吗？”
林季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布喜事，可锣还没敲起来，就看到路言最新一条消息。
“不用，先别跟他说。”
林季顿了好半天：“言哥，你是……想给戚哥一个惊喜吗？”
这次，路言那边回得更快。
“不是。”
“不一定赶得回来。”
冷酷严谨如言哥。
林季慢慢敲下一个“哦”。
在林季经历了两局落地成盒，第三局又捡了个平底锅窝在二楼一动不动的时候，杨旭之和郑意总算觉出了点猫腻。
俩人对视一眼，放下手机。
也不找装备了，也不和别人刚枪了，就偏过头来，目不转睛看着林季。
林季却没觉察到。
视线仍旧定在阳台那边没动过，还自以为掩饰得挺好。
直到手机上传来手|雷的声音，才低头看了一眼。
“我被雷了！”林季叫了一声。
等看清雷他的是谁的时候，林季：“……”
“老杨，你雷我干嘛！”林季说道。
杨旭之：“问你自己。”
“不是，你一直盯着戚哥看干嘛？”郑意学着林季的样子，右手放在桌上，握成拳，然后在桌面连续轻叩：“还一直这样。”
林季皮笑肉不笑：“我……这样了？”
“否则老杨雷你干嘛？屏幕里头吵，外头也吵。”郑意说道。
“从十几分钟前，就看你一直心不在焉了。”
杨旭之轻声问：“戚哥怎么了？”
林季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了，怕他们仨等会儿再露馅。
不说……戚哥那边能不能瞒过去还没个准头，杨旭之和郑意这边，这馅，他怕是得先露为敬。
思量再三，林季还是开了口。
郑意和杨旭之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林季忍不住推了郑意一把：“给个话啊。”
“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郑意半天说出这个一句话。
林季满头问号：“经验？什么经验？”
郑意憋了一会儿，红了脸：“谈、谈恋爱啊。”
林季：“……”
“我让你说这个了？！”林季咬牙：“我是问你，言哥回不回来得来，都这个点了！”
郑意：“……”
倒是一旁的杨旭之开了口：“给言哥发个消息问问。”
林季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几分钟后。
郑意：“怎么说？”
林季：“堵车了，言哥让我们先睡。”
郑意：“那还回来吗？”
没人回答。
沉默小片刻后，杨旭之道：“言哥让我们先睡，也没说不回来，等着吧。”
几人正说着，阳台的门突然被推开。
林季和郑意下意识绷直了腰，满脸紧张。
杨旭之：“……”
就这样，鬼都知道他们有事。
杨旭之帮着打掩护：“玩累了就起来动动。”
林季和郑意心领神会，嘴上嚷着什么眼晕腰酸，直接起了身。
林季先试探着问了一句：“哥，联系上言哥了吧？”
顾戚：“嗯。”
说着，就打开了衣柜。
林季此时正靠在椅边上，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顾戚刚巧被打开的衣柜门遮了个全。
所以林季只知道顾戚在拿衣服，不知道顾戚在拿什么衣服，立刻警觉道：“哥，你大半夜的找什么？”
不是找衣服吧？
不是要出门吧？
不会已经知道言哥在来的路上了吧？
衣柜门缓缓关上。
等林季看清顾戚手上拿着的是什么的时候。
林季：“……”
睡衣。
现在，比起睡衣来，林季反倒更希望顾戚找的是别的衣服，最好是能出去找言哥的那种。
等顾戚拿着衣服进了浴室，林季才拍了拍郑意：“戚哥去洗澡了，这不是等下就要睡了的意思吧？！”
郑意觉得应该是。
“言哥不是也说了，让我们先睡吗？”
林季恨铁不成钢：“这个‘我们’，指的是‘我们’，你、我、老杨，知道吗？”
“我们睡不睡根本就不是关键，关键是戚哥啊，他不能睡啊。”
“要是言哥回来，戚哥都睡了，那不是白赶回来一趟吗？”
郑意：“可万一要是言哥赶不回来呢，戚哥也一直别睡？”
林季接不了话。
杨旭之也难得没头绪。
“言哥大概就是怕这个，所以没跟戚哥说。”
林季往椅子上一坐：“怎么弄得跟异地恋一样？”
郑意：“醒醒，戚哥还没开始恋呢。”
林季看着他：“你人身攻击戚哥！”
“我说戚哥在阳台吹了一晚上的风，心情不好，言哥立马就赶回来了，这不是谈恋爱是什么？！”
冷不丁说起异地恋的事，林季偏头，往窗外看了几眼，缓了缓眼睛。
他以前竟然还真情实感担心过，要是戚哥和言哥，一个上了清华，一个堪堪够上线，那异地、异校了怎么办。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等顾戚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寝室里已经空了。
不见人，可林季和郑意的手机却放在桌上。
顾戚往外一看，才发现林季他们都扒在阳台上。
尤其是林季，半个身子都倾在外面。
顾戚走过去，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一句：“校门关了怎么办？”
“也挺迟了。”
校门关了、也挺迟了。
听这话，不像是在看什么，反倒像是在等什么。
顾戚心口突然跳了一下。
“我问问看……哎，我手机呢？”
“我带出来了没？”
“在里面，没带出来。”
“行，我去……”最后那个“拿”字都没说出来，林季一转身就看到了顾戚，整个人一僵。
“戚哥！”
郑意还扒在阳台沿边往下看，没注意到林季的动作，只听到林季骂了一句“我去”，骂的还是顾戚。
于是轻踹了他一脚：“好好说话。”
杨旭之扶额，最终拍了拍郑意的肩膀。
等到郑意也转过身。
也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去”。
林季支吾着开口：“哥，你……”
“在等谁。”顾戚没给他们插科打诨的机会，直接开口。
哪怕是最先稳下来的杨旭之，都被顾戚这干脆利落的一句给问住了。
三人的沉默，已经给了顾戚答案。
虽然已经猜到了，可在得到证实的时候，顾戚心口还是烫了一下。
所以，在自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才迟迟没回答。
明明“对方正在输入”都来来回回一轮了。
隔了将近一分钟，才收到消息。
“看情况。”
他当时以为说的是明天看情况。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看情况”。
顾戚扫了眼手机。
9:32。
还好，还有两个多小时，今天还没过去。
他可以今天见到他。
顾戚转身往后走。
身后跟进了三个。
等走到衣柜前，顾戚脱下身上的睡衣，扔在椅背上，又从衣柜挑了见黑T。
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语气自然问：“什么时候跟你们说要回来的？”
林季乖乖自首：“半个多小时前。”
顾戚看着林季，声音挺淡：“跟他说什么了。”
林季脖子都往里缩了一下。
怎么这都能猜出来？
戚哥怕不是在他手机里装了什么监控吧？
林季把头往下埋了一点：“没什么。”
“就说了下你心情不好。”
“真的，哥，我的本意是想让言哥给你打个电话来着。”
林季现在想想，虽然言哥往回赶是很好。
可这大晚上的，车开快了难免会有点危险。
所以在面对顾戚的时候，底气没有很足。
顾戚：“嗯。”
顾戚头发全湿着，新换的T恤很快被晕湿一大块。
可他也没管。
等顾戚换完衣服，抓着手机要出门的时候，林季他们才有些回神。
“哥，你现在要出去吗？”郑意语气都有些急。
校门差不多已经到关门的点了。
现在言哥还没回来。
而戚哥也没穿校服，而是穿了自己的衣服，看起来就跟要出门似的。
“哥你不是要出校门去吧？”
顾戚起身。
“不出校门。”
三人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