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南阴浮壁
第十九章入局
冥界。
南阴浮壁,坐忘宫中,别苑。
“你还敢来”
一看到站在门口作揖的殷逸川,苍绯立刻蹿起,一个飞身过去,双绛直直地刺向他。
秦方泽见状,欲伸手抽出无垢还击,却被身旁殷逸川伸手按下,眼神叫他不要动作。而另一侧蔚执风并无丝毫动容,淡淡地看着苍绯冲过来。
下一瞬,苍绯的双绛抵在殷逸川的脖颈上,针芒离着命脉只有半寸的距离,却停在了那里,并没有刺下去。
殷逸川一步也未曾推却,镇定自若地屹立在原地,目光从容地看着眼前红着眼的苍绯。
“绯绯”看到这一幕,苍羲在身后喊道“绯绯别冲动放下双绛别再伤着殷公子了”
看着苍绯愤恨不甘的双眸,再看看那绛红色的长针,殷逸川缓缓开口道“殿下的双绛曾两次抵在我的命脉之处,今早终于沾过我的血了,殿下还嫌不够吗还要再来第三次”
“我只后悔。”苍绯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当初在鬼门关外神兵军帐中,为何不第一面就杀了你”
“殿下,莫要说气话。”殷逸川无声地叹口气“你我都知道,这双绛,此刻是刺不下去的。”
“呵”苍绯冷笑一声“你就这么有信心”
“当然有,殿下若会冷血到杀戮自己的救命恩人,就不是逸川认识的东阴公主殿下了。”殷逸川轻声道。
“救命恩人”苍绯不屑地道“就算你之前救过我一次,如今却来挡我,不许我回去救家救国,你还想让我当你是救命恩人”
“我说的救命恩人,不是指之前,而是指当下。殿下如此聪慧明敏,怎会看不出以当今之情势殿下若出了这坐忘宫,没了南阴君上庇护,便是送死。”见苍绯的手开始发抖,殷逸川举起手,指尖轻触在双绛针芒“殿下之所以怨恨我,只是因我阻了殿下为家为国大义捐躯之举。然而殿下只要冷静下来想想,就该知道,此时去送死,并非大义,而是置报仇复国于不顾的愚蠢之举。我阻止了殿下,保住了殿下的性命,以图来日,自然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愚蠢之举为国为家赴死在你眼里就是愚蠢之举”苍绯吼道“殷逸川,你个没爹娘教养的懂什么家国”
“苍绯”听到这一句,秦方泽怒了,无垢剑锋指向苍绯“你怎么说话呢不要太过分了”
殷逸川转过头,对秦方泽摇了摇头,示意他将剑放下。
“家破国灭之痛,如剜肉剔骨。”苍绯的声音与手都在剧烈地颤抖,双手颓然落下,仰头看着天“我若苟延残喘于此,不报家仇、不理国难,岂非不忠不孝”
“殿下是想要忠孝两全”殷逸川冷声道“东阴君上之所以一再鱼传尺素与南阴君上,并派谢大人亲自将手书交与度尘君,就是为了能确保殿下可安然来到浮壁。而你如今不管不顾,自行要回去送死,将令尊的期盼当做耳旁风,不计较此举可能葬送苍氏王族最后的血脉,这才是对鬼门关、对苍氏、对你死去的爹最大的不忠不孝”
“你”苍绯惊怒,作势欲再次举起双绛。
殷逸川却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继续道“殿下若肯留下来,借南阴鬼帝之力,精心筹谋,日后一举夺回鬼门关,为父报仇,这才是东阴鬼门关苍氏之后该做的打算,不是吗”
“借南阴鬼帝之力”苍绯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殷逸川,你是瞎了还是聋了那心斋殿上的酒池你未看到吗那纵情声色歌舞,与朝中大臣白日宣淫的场景你全然忘了他桑迟是个什么样的鬼帝,你难道看不出你以为他当真是为了保护我和兄长吗他不过是暂且安抚,待我们放下戒心,便会将我与兄长交予酆都,以求自保。他怎么会为了我鬼门关,而毁了浮壁如今的安稳”
“看来殿下出逃,并非全然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愚蠢之举啊。”殷逸川笑笑,没想到这小丫头的头脑还是清楚的“殿下是不相信南阴君上会出手相助,才去搬救兵的。”
“桑迟虽与我父君是故交,但这个世道,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事情还少吗”苍绯冷然道“我能指望他一个故交来为我鬼门关拼命吗”
“若只是故交,自然不可尽信。这普天下的交情,多是交易罢了,利聚而来利尽而散。”殷逸川话锋一转“但若是那桑迟与殿下同仇敌忾呢”
听到这话,苍绯一愣,疑惑地看向殷逸川。
“殿下可还记得,初入坐忘宫时,心斋殿前,那残破不堪的石塑孟极”殷逸川嘴角勾起一个笑“猛兽被欺侮至此,并非猛兽无能,而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磨砺爪牙,以待来日。”
此言方落,身旁的蔚执风手突然覆上殷逸川的腰,做保护姿态。
殷逸川下意识地回头,骤然听到一个声音从结界之外传来
“殷公子好眼力”
殷逸川心下一惊,立即转过身,只见琴师烛溪正从门外缓步走进来,颇为赞赏的目光看向他。
“琴师”殷逸川立刻低头作揖。
“度尘君,二位殿下,殷公子,秦公子。”烛溪对着在场诸位一一作揖,接着对殷逸川笑道“殷公子之才智,真是让在下羡煞啊,不过才入我坐忘宫两日,便可看清我主之忍辱负重。此才智心思,远胜过那浮壁朝堂之上与君上日日相见的衮衮诸公啊。”
“琴师谬赞,逸川愧不敢当。”见烛溪那笑里分明藏着刀,殷逸川心下一沉,拱手道“逸川妄不敢揣度君上心思,方才只是胡言乱语。不知琴师驾到,竟叫误听了去,还请琴师切莫将我今日之胡言告知君上”
“殷公子过谦了。”烛溪上前握住殷逸川的手,压低声音笑盈盈道“公子想收敛锋芒、明哲保身之心,我懂得。只是当下正值乱世,人才难得,君上求贤若渴,公子此时想收回前言,可是对君上有所不满,不愿效力浮壁啊”
听到这话,殷逸川脸色一白,立刻双膝跪地“逸川万不敢”
“殷公子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烛溪急忙扶起殷逸川,神色似是茫然费解“怎地就突然跪下了我这是说了什么话,让殷公子慌惧至此啊”
殷逸川被烛溪扶着站起身,低头不敢再说话。
见殷逸川神色紧张,烛溪笑笑,悄声道“殷公子不必介怀,今日公子之言,在下必一字不会透露给君上。”
“多谢琴师”殷逸川再次作揖。
烛溪笑着作揖回礼,继而转头对苍绯道“殿下,既然殿下已听过殷公子一言,也当知道,我主并非昏庸无能之君。实乃形势所迫,为避酆都之芒,才装作只醉心诗酒、无心朝政的模样。”
苍绯仍是不相信,质问道“你家君上既能为了躲避酆都之芒而自损名声,我怎能相信他不会为了自保而出卖我兄妹二人”
“殿下所虑极是。”烛溪也不恼,笑言道“虽我主感念当年登基之时东阴君上的辅助之恩,早已决意倾浮壁之力以护二位殿下,但恩情毕竟不是保障,殿下对我主心生怀疑也是情理之中。溪未考虑到此处,而至殿下今早仓皇出逃,险些令亲者痛仇者快,一时失察,是溪无能。所以,此番溪便是奉南阴君上之名,来给殿下一个担保的。”
“担保”苍绯疑惑道“什么担保”
烛溪却未直接回答苍绯,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藏蓝色小盒子,高举过头顶,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对着蔚执风道“为让二位殿下放心浮壁不会出卖鬼门关,君上命我将此物交予度尘君。”
“交给我”蔚执风一愣,疑惑地看向那个盒子。
所有人都目光都转向蔚执风,殷逸川亦盯着那个盒子,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席上来,就如今早在比翼阁中见到那蓝色帷幔时一般。
殷逸川直觉感到,那盒子中的东西,将使他的生活从此地覆天翻。
烛溪仍旧恭敬地举着那盒子,道“我主思虑再三,虽世子殿下少年有为、颇具才干,但此事非同小可,非度尘君不可托付。君上虽会力保二位殿下无忧,却也不可不在乎浮壁百万将士之性命。”
“百万将士”一旁的苍羲听到这句,露出惊愕的神色“这难道是”
殷逸川心下一沉,苍羲未言出的那个词,他也猜到了。
蔚执风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愕,转头看了一眼殷逸川,见对方闭上眼,露出一个苦笑,心下了然。
烛溪打开那盒子,只见里面装着一个约手掌大小的铜制雕塑,那雕塑的形状与心斋殿前的石塑一样,都是南阴浮壁的图腾神兽孟极。
只是这盒中的孟极,是半个孟极。
“这便是我主给二位殿下的担保,还请度尘君收下”烛溪恭敬道“浮壁兵符。”
听到这句话,在场之人出了蔚执风和殷逸川,皆是面色愕然。
看着盒子里那漂亮精致的兵符,上面还雕刻着纹样繁复的咒文,蔚执风沉默片刻,冷声开口“君上这是何意”
“这,便是君上给二位殿下的担保。”烛溪道“君上将浮壁兵权交予度尘君之手,日后酆都前来索人,若君上敢将二位殿下交予酆都,度尘君可举浮壁之兵,以保鬼门关之血脉。”
“为何是我”蔚执风道“若是给二位殿下的担保,自当交与二位殿下之手。”
“度尘君当知,此等要物关乎南阴社稷安危。君上将这兵符交出去,便是将浮壁百万将士的性命、以及他们身后的父母妻儿都交了出去,若不是三界之中德高望重之人,君上岂敢轻易托付而观当今之世,还有谁,能比度尘君更适合吗”烛溪转而对苍绯、苍羲道“君上将兵符交予度尘君,以神君之威望,想必二位殿下也可放心。”
见烛溪这话说得恳切,不像是装模作样地做戏,似是当真要将这兵符交出来,苍羲与苍绯互相对视一眼。
苍羲缓缓抬手,作揖道“君上这担保可是太重了,苍羲承受不起,无法心安。”
“殿下,此物便是君上的决心。”烛溪道“君上可将兵符交出,以表浮壁愿与鬼门关荣辱与共,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