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南阴浮壁
第二十八章赌命
冥界。
南阴浮壁,月沉江底。
“东阴先鬼帝之女,苍绯。”
为隔绝江底的严寒,结界之中的空间本维持着岸上的温度。然而,在殷逸川话音一落,空气似瞬间降至冰点。
“你说什么”蔚执风面无表情地问道。
殷逸川从未见过这样的蔚执风,分明没有一丝一毫愤怒的神色,分明还是那张温润君子的脸,此刻却好像双眼闪着寒光,堪比度尘的剑锋。
这样的蔚执风,让人见了便会不自觉地生出几分畏惧。此时此刻,殷逸川开始隐约懂了,神界之中那些对蔚执风畏畏缩缩、毕恭毕敬的态度缘何如此。
尽管面对这样的蔚执风,殷逸川仍是暗自咬咬牙,尽量维持着淡然的神色,继续道“只要你和苍姑娘有了婚约,苍氏全族可保,你既实现了对苍岐的承诺,也不必去酆都赴险。”
“那你呢”蔚执风两眼盯着殷逸川,反问道。
“酆都的兵将已经入了浮壁,即便没了苍氏兄妹的把柄,魁昂也会想别的借口与桑迟开战。我作为使者的使命还存在,我还是要去酆都。”殷逸川道。
“你一个人去”蔚执风的声音愈发冷了“去做什么送死吗”
“我必须要去。”殷逸川无奈一笑“方泽还在桑迟手里。”
“所以到头来”蔚执风亦一笑,竟有着几分苍凉,喃喃道“你最在乎的还是秦方泽。”
“方泽与我一同长大,他是我毕生挚友,我最在乎的自然是他。”殷逸川刻意说得很大声,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大声,是说给蔚执风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殷逸川在等待,在等一个结果,就像是面临死刑的囚犯,在等待最后一道旨意。
而蔚执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亦无法猜测此时心中所想。
半晌,蔚执风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殷逸川,道“我不想娶苍绯。”
“为何不想”殷逸川道“苍姑娘长得漂亮,出身高贵,性格虽然烈了些,却也直爽可爱”
蔚执风不客气地嘲讽一笑“如此夸奖她,说得好像你想娶她。”
“怎么可能她只是我的朋友。”殷逸川立刻道“再说了,你娶她只是权宜之计,也不要你真和她举案齐眉。只要有了婚约,可以正大光明将她和她的兄长、姑姑接出冥界,你便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可以脱离这潭浑水了。”
“可你还在。”蔚执风道。
“我我自打出生起就一直活在浑水里,我早就习惯了,但你不同。”殷逸川道,尽力压下胸口向上汹涌的苦涩“这是你最好的脱身机会。”
定定看着殷逸川,蔚执风幽幽道“在浮壁王城前,你问过我,秦方泽和我说了什么。”
“啊”殷逸川一愣,不知为何蔚执风突然转移了话题,只得点头应和道“是啊,我问过,你当时不肯告诉我来着。”
“那我现在告诉你。”蔚执风上前一步,走近殷逸川。
一步步走到殷逸川面前,蔚执风道“那时秦方泽警告我,他说如果你这次出使酆有任何闪失,他会将我碎尸万段。”
“方泽那家伙”殷逸川无奈一笑“你别介意,他那个大少爷的性格,说话向来没个轻重。”
“我不介意。”蔚执风道“我告诉他尽可放心,如你有任何闪失,我自行堕天。”
“蔚、蔚执风”殷逸川惊得瞪大双眼,“堕天”这个词他虽不是很清楚其确切含义,但每每神界之人提及,都是满满的惊惧,更何况他亲眼见过堕天之后的孟婆,千千万万年,不生不死,怕是比凡人之死亡还要可怕。
而如今,蔚执风愿意为他殷逸川堕天。
高高在上、众神敬仰的度尘神君,愿意为他一个半人半鬼的怪物,堕下三清天。
“殷逸川,我不想娶苍绯。”看着神色惊愕的殷逸川,蔚执风淡淡地继续道“因为,我有想娶的人。”
殷逸川眼神猛地瑟缩一下,低下头,不敢再看眼前的人。
“你不问是谁吗”蔚执风问道,声音突然变得无限温柔。
殷逸川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似是在躲闪着这什么。
“殷逸川。”蔚执风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跟上去追问“你不问是那人谁吗”
“走吧。”殷逸川仓皇转过身,背对着蔚执风道“先渡江吧,还要去附近村镇查从这里逃离的凶兽。”
说完,不待蔚执风回答,便急匆匆地牵起马向前继续走。
然而这一次,蔚执风没有跟上。
蔚执风站在原地,看着殷逸川的背影渐行渐远,两人慢慢拉开距离。
“殷逸川。”蔚执风突然开口,叫着对方的名字。
殷逸川没回头,仍旧继续走,似是自己脚步足够快,就能逃离掉什么。
“咱们来程路过此江时,苍绯问过我水性如何。”蔚执风自顾自地大声道“那时我没有回答。”
殷逸川猛地停下脚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由心而生。
“其实,我是觉得说出来会丢人。”蔚执风自嘲地笑笑“因为我不会水,一点都不会。好笑吧人人敬畏的度尘君却是个旱鸭子,我能通过法术在水中自由游走,但没了法术,我片刻便会淹死在水里。”
殷逸川立刻地转过身,直直地盯着蔚执风。
蔚执风笑着,依旧是那般如沐春风的笑,一步步缓缓地后退,边后退边笑着说“殷逸川,你说过的水性很好吧”
“你要干什么”殷逸川的神色渐渐多了几分惊恐,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清晰了。
“你还给秦方泽度过气吧”蔚执风只是笑着反问,依旧后退着。
“蔚执风,你到底要做什么”殷逸川吼出声。
蔚执风退到结界边缘,笑着问道“你还不问我,那个我想娶的人是谁吗”
“我若不问,你要做什么”殷逸川的声音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我想赌一次。”蔚执风笑着说“如果我赢了,你就问我,好不好”
“赌什么”殷逸川问,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蔚执风粲然一笑“赌我的命。”
“啵。”
轻轻一声,如同泡泡破掉的声音,蔚执风向后一仰,整个人从结界中脱离出来,浸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蔚执风”殷逸川惊吼着追上去。
只见蔚执风在青色的衣衫在水中漂浮着,他紧闭着双眼,温润如玉的面色渐渐变成青白,好看的五官难受地扭曲成一团,手难耐地捂住脖子,忍不住张开了嘴,大大的气泡接二连三地从口鼻之中窜出。他似是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任凭身躯随水漂流。只有他手中那团三昧真火,仍在掌心荧荧闪着光,未曾熄灭。
殷逸川慌忙飞奔到结界边缘,一跃而起冲出结界。冰冷的江水瞬间浸透衣物,此时已然临近冬天,江水是彻骨的冰冷,简直要穿透七窍一般。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直压得他周身生疼,五脏六腑压迫得仿佛要作呕,大脑有些轻微的眩晕。他虽从小在寒川长大,却从未在这样冷的时节,下过这么深的水,一时间也难以适应。
但看到那渐渐远离的青色身影,殷逸川还是强忍着全身的不适,奋力向上游去。
拼命追上蔚执风,一手穿过他的腋下,回头再看向江底,他已经游出去有一段距离了,漆黑的底部完全看不到那结界了。殷逸川只得携着蔚执风,一路向水面上游去。
越往水面游去,水越清透明亮,然而此时殷逸川能坚持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晕眩的大脑、冰冷麻木的四肢、疼痛不已的胸口,还有坠在身侧这个沉重且无知无觉的疯子,殷逸川只觉得耳边开始“嗡鸣”作响,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就在即将忍不住张开嘴的时候
“哗啦”
殷逸川终于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此时已经是将日落的时候,满江的赤红霞光,仿若一江的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殷逸川看向身侧的蔚执风,仍旧昏迷着。还好此时是夕阳时刻,方向很好判断,殷逸川立刻带着人向对岸游去。
借助蔚执风教自己的那点小法术,在游的过程中减重加速,殷逸川在江水中足足游了两刻钟,终于到了对岸。
脚底碰触到礁石的那一刻,殷逸川险些要跪拜在地,亲吻大地以感谢上苍。
拖着毫无知觉的蔚执风,将他放置在岸上,跪在他身旁,拍打着蔚执风的青白的脸唤着他的名字,毫无反应。
殷逸川将人放平,一手托起他的下颚,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俯下身来,嘴对嘴度气给蔚执风,一下又一下。度了一会儿气,他又用力按压蔚执风的胸口,试图将他肺腑中的水按出来。按了几下之后,再返回去度气。
就这么循环往复了好几次,蔚执风仍旧毫无反应。
但殷逸川却不敢停,他甚至不敢去试他的呼吸脉搏,他怕若出现最可怕的结果,他会疯。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做着重复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
蔚执风,你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