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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测(二十六)(2 / 2)

男人温暖的胸膛靠过来,她耳边拂过温热的气流,带着薄薄的酒气。

她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装睡就装得老实一点,眼睫毛都在眨,是不是等着朕来给你亲醒?”

乔安:“”

亲醒,当是拍睡美人呢嘛。

被揭穿了,乔安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

皇帝不怎么喝酒,但是每一次喝就跟要黑化似的,危险指数都会飙升几个台阶,乔安可不敢这个时候招惹他。

她昏暗的烛光下,乔安看见皇帝面色微醺,半边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漆黑的眼底染着浅浅的水色,显得格外闲适而温软。

乔安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简直像狮子懒洋洋打滚时露出柔软的白肚皮。

乔安被美色所迷,宛若吃了熊心豹子胆,悄咪伸出手在他散下来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他平时动不动就揉她的头,自己的头却护得死紧,每次她刚蠢蠢欲动,他就反过来欺负她。

大概是喝了酒,皇帝整个人都懒散起来,对于她贼胆包天的行为也只是斜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乔安趁机赶紧多摸了几把。

摸头发倒是说不上多有意思,主要是这种虎口边缘大鹏展翅的刺激真是炒鸡快乐哒~

皇帝没想到乔安这一摸就没个头,一下抓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盯着她:“没完了是吧。”

乔安心虚地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只露出半张小脸蛋,神似被戳了下脑袋就瞬间钻回壳里的小乌龟。

小乌龟还小心打量他神色:“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皇帝支起脑袋看着她,突然捏了捏她的脸蛋。

“是啊。”

他神色怅然:“朕又要弄死朕的亲弟弟了。”

乔安:“”

这个“又”简直是点睛之笔。

乔安忍不住说:“你太嚣张了吧,人家秦王打仗很厉害的,咱们顶多是这次小战占点便宜,你要弄死人家早着呢。”

皇帝不置可否:“他打仗的确厉害,其他可未必,史上有多少将才都不是战死沙场,而是不明不白死的。”

乔安一愣,迟疑说:“什么意思,你要给他下毒吗?还是要让人刺杀他?”

皇帝失笑:“当然不是,他又不是傻子,周围那么多亲卫跟着,如何能得手?况且朕若是用这种招数,道义上难免落了下风,即使他死了,他的那些将领们也不会真心归服朝廷。”

乔安奇怪:“那还有什么方法?”

“想要秦王死的可不只是朕,便是他治下的西南,也不是所有人都想与朝廷抗衡到底,他当自己冲锋陷阵,却不知究竟挡了多少人的路。”

指腹刮了刮她的脸颊,皇帝意味深长地笑:“心肝儿,你记住,别总是自己上赶着冲,借刀杀人才是上上的招数,不脏了自己的手,又能尽揽好处,别人还要对你歌功颂德,那才是真正的赢家。”

乔安:黑,真的心黑。

乔安憋了一会儿,瓮声说:“所以秦王真的要死了吗?”

“你不想他死?”

皇帝看向她,眉峰微挑:“朕还以为你在他那儿,受了他不少磋磨,想为你出气呢。”

“其实也没有,他对我虽然不咋地,但是从来也没伤过我,我从洪水飘下来,还是他救的我。”

乔安心情有点复杂,抠着手:“我记得刚到秦城的时候,许先生说要烧城以避免传染,他却要亲自去看病患,虽然他没什么治国的本事,不过对自己的子民也挺负责的;后来也是,突厥答应借给他兵马,他最后到底也没有跟突厥合盟他其实也不是很坏,就是脾气暴,还特别傲,跟个愣头青似的,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反而更要冲过去把墙撞塌,或者干脆把自己撞死。”

皇帝被她给逗笑了:“你还挺了解他。”

“了解不了解的有什么用。”

乔安摆了摆手,有些低落:“我都提醒过他了,到底也没劝住,还是给自己作死了,唉,谁让你们生在帝王家,亲兄弟搞成这样,都是命”

皇帝静静看着她许久,最后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别想这么多了,睡吧。”

乔安再一次见到秦王,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一个多月前,秦王与朝廷两军胶着之时,西南后方突然爆发内乱。

那是皇帝授意司太师联络他在西南的弟子旧部,趁着秦王带军在前线与裴颜厮杀,威逼利诱西南重臣反叛秦王,投靠朝廷。

先帝时期,司太师与秦王生母盛贵妃是盟友,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廷共同左右朝政,为此司太师的女儿司贤妃险些就嫁给了秦王,结成两姓之好,也因此司太师很早就在秦王手下笼络了不少官员,有了很深的人脉。

司太师老谋深算,早早就做好扶持秦王上位、借此夺回实权的打算;而如今眼看着秦王实力大损,登基之日遥不可及,而皇帝的势力却如日中天,司太师唯恐被皇帝作为弃子,连忙展现自己的价值,策反西南重臣。

谁也没有料到皇帝这一招。

这些年司太师被边缘化,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厌恶司太师至极,都以为司太师已然名存实亡不足为惧,却没想到他手上还留着这么大的一份把柄,更没想到皇帝隐忍了这么多年、就等着这一日,直直往秦王心口捅得一刀。

西南腹地大乱传来的那日,秦王当着手下众将的面,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秦王手下亲军玄甲军是威震天下的精锐志军,但是也因此,人数就远比不上朝廷的兵马,如今后方叛乱,他腹背受敌,□□乏术,又被切断了粮草补给,军队人心惶惶势气大减,一连败退数城,更是被朝廷大军直接踏破西南大门,势如破竹要踏破西南王都。

乔安没想到她再一次来到秦城,会是这样的情景。

曾经的这座瘟疫之城早已被清空,只有戎装铁血的军队。

皇帝要上城墙督战,乔安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我也想去。”

皇帝偏过头,定定看着她,乔安咬了咬唇。

“毕竟是我认识的人嘛,也算是朋友了。”

她小声说:“最后一面,至少我想给他收个尸,别让他流落荒野,死都成了孤魂野鬼。”

皇帝没有说话,就在乔安失望地低下头的时候,他却轻轻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登上城墙。

浓郁的血腥气伴随着烈烈嘶吼扑面而来,自城墙俯瞰而下,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人和战马的尸体,一层层血色晕染,弄得如泼墨染就,壮烈苍凉的几近凄美。

乔安看见扬着秦王王旗的玄甲军已经被裴家军重重包围,他们结成尖刀一样的阵型,一次次试图冲撞开裴家军的包围,却又一次次被打了回去,周而复始,始终不曾放弃。

乔安慢慢抬高视线,看见被玄甲军层层保护着最中间,一个骑着烈马、像燃着火一样的赤色身影。

那是秦王。

“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秦王殿下。”

裴家军中,裴颜坐在马上,冷冷看着对面的秦王,嘲讽地说:“我劝您尽早投降,说不定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还能留得您苟延残喘几日。”

一道剑光凶戾地划过他耳边,裴颜勒马躲闪开,反手就是几道镖光,秦王横剑一扫,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几枚断裂的长镖碎在地上。

“一条狗,算什么东西,也配来笑话本王?”

秦王缓缓抹去脸侧溅上的血痕,狠戾冰冷的眼神钉在裴颜身上,带着浓浓的杀意。

“殿下。”

许先生策马而来,急声说:“殿下咳咳——切莫与他口舌之争他便是故意拖延时间,我等当以突围为咳!咳咳!”

秦王转过脸,看见许先生惨白的脸色,他的手紧紧捂着腹部,殷红的血源源不断涌出来,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让他看着摇摇欲坠。

秦王瞳孔一缩。

“殿下,切莫在意一时之气。”

许先生急促地咳嗽着,声音越来越虚弱:“只要我等突围,来日自可卷土重咳咳——”

秦王紧紧抿着唇。

“臣愿为殿下殿后,请殿下即刻率军往西面西面突”

“别说了。”

秦王冷不丁打断他:“许衡,本王不走了。”

许先生目露愕然,当看见他的神情时,脸色大变:“殿下——”

“事已至此,没必要这么多西南儿郎与本王陪葬。”

秦王冷漠说:“传本王号令,停止进攻。”

“殿下!”

“臣愿为殿下殿后!”

“臣必以性命护送殿下突围!”

“殿下不可——”

一道道焦急的呼喊声中,秦王却抬起头,遥望着对面巍峨的城墙。

明黄的旌旗随风飘扬,他对上皇帝深邃默然的视线。

直到西南叛乱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那个位置。

至少他做不到,隐忍着那么多年,蒙蔽了所有人,用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图穷匕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辉煌的胜利。

帝者诡也,这个男人的心思之深沉莫测,他大概一辈子也比不上。

皇帝负手而立,遥遥俯瞰着秦王,半响,他突然吩咐范斌:“取朕的弓箭来。”

“秦王殿下终于要投降了?”

裴颜冷笑一声:“殿下这一辈子,眼高于顶,颐指气使,恐怕从没想过,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吧。”

秦王却收敛了所有怒意,淡淡扫过他一眼,勾起唇角:“成王败寇,本王既然敢赌,就自然输得起,至少比起你从一开始就放弃所有可能、永远屈居人下,本王此生无憾,输也输得痛快。”

这时,他余光瞥见城墙上,皇帝握住一柄大弓,搭上一支长箭,正对准自己。

裴颜眸色微暗,刚要说什么,秦王反手横过长剑,剑尖抵在自己的喉口,倏然一笑,语气森然嗜血:“若不是还要本王那皇兄容下我这些臣下的命,裴颜,今日本王死,也必然要你陪葬。”

裴颜一怔。

他看着秦王,沉默片刻,承诺:“马革裹尸还者,就是我们裴家人敬重的英雄,我裴颜虽与您有仇怨,但是绝不会牵累无辜,西南将领兵卒但凡归降,无论是陛下还是我,都会保他们无恙。”

秦王阖了阖眼,半响冷冷道了一声:“谢过。”

裴颜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从秦王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他看着秦王,默然勒马转身,号令众军:“退!”

那支城墙上的大弓已经拉满弦,箭矢锋芒毕露,蓄势待发。

秦王心头冷笑。

他便是死,也不可能死在别人手里。

少年离京,母妃夺权,金戈铁马,镇守一方半生荣辱如画影在脑海中划过,他昂起头,却看见那一道纤细的身影。

她站在皇帝身侧,穿着一身比雪还干净的白衣,满城铁甲冰冷寂然,唯有她,长长的裙摆随风摇曳,秀美的容颜,丝缎般的青丝,安静地站在那里,鲜活柔软得像是一帘美梦。

他能看见她复杂的神色,她向来明亮灿烂的眼睛微微黯淡,让人忍不住想抹去她眼中所有的阴霾。

一支长箭挟着万钧杀意,骤然破空而来。

秦王猛地横剑,锋利的剑刃破开脖颈的皮肤,迸溅出的鲜血在阳光下浓艳得刺目。

“不要!”

“殿下——”

无数人惊惧的呼声在耳边响起,箭锋斜着撞在剑刃上,撞出清脆的鸣音。

他的身形往后仰倒,最后一刻,他眼中是她不忍侧开的脸和她眼角微微的晶莹。

他从未见过她落泪。

她在为他落泪。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一日,秦城外山顶上,那个指着山下荒土如春光般明媚的姑娘,笑容灿烂地朝他跑来。

算了。

他缓缓阖上眼,心想,她还是不要哭了。

他其实更喜欢看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