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城出事了,我怕大人有危险,我得回去看看。”
林七说:“我会留下其他人送你去京城的。”
“送个屁啊,都这样了,我能让你一个人走吗。”
乔安翻了个白眼:“等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起走吧。”
林七惊讶地看着她,有点犹豫:“安姑娘,你你不是讨厌大人吗?”
“我是讨厌他,但是大哥出事了,我也不能当没听见啊,我最起码要确定他安全啊。”
乔安说着,有点不高兴地踹了一下树,嘟囔着:“真烦,说好了要走的,又拖拖拉拉回去,搞得跟我上赶着他似的,要是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又得嫌弃我矫情,嫌弃我多管闲事。”
乔安其实觉得李稷会武功,心眼那么多,又有那么多人护着,就算栾城出了事,他也应该不会有事。
但是应该是应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得亲眼确定他安全。
她宁愿被他嫌弃,也要确定他好好的,就算没有老太太,他派林七来护送她,这份塑料兄妹情,她也记着,在这种时候,不能因为任何理由冷眼旁观。
林七怔怔看着她一边嘟囔一边麻利收拾东西的样子,突然笑起来:“安姑娘,你真好,大人有你这样的妹妹,一定特别高兴。”
“我当然好,我好得很,他有我这么个义妹,是八辈子攒的福气!”
乔安哼哼着把东西打包,挎在背上:“行了,等我两分钟,我给宋大哥留张纸条——”
乔安无意间看到旁边的铜镜,声音戛然而止。
乔安怔怔看着镜子里那张花容月貌的脸。
三秒之后,她猛地扭过头,看着林七:“小呆,我现在是不是特别”
林七呆呆看着她,然后小脸就红了,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小声扭捏:“安姑娘你、你别欺负我了。”
乔安:“”
艾玛!
连林小呆都会脸红了。
她就说这盛世美颜有毒!
乔安咬牙切齿地摸出自己的小化妆盒,往脸上抹黄粉,又去把眉毛描得乱七八糟。
林七眼睁睁地看着她糟蹋自己的脸,一双死鱼眼瞪大,一脸欲言又止。
他想说什么,但是被她瞪了两眼,也不敢吭声了,就抱着膝盖蹲在窗棱上,下巴抵着胳膊,委委屈屈地瞅着她把自己的脸弄得又黄又糙。
等乔安放下笔,已经从绝代佳人变成了一个根正苗红的糙妹。
林七幽幽地叹了口气:“唉”
“”乔安气得打他:“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小年纪就会看姑娘!我让你叹气我让你叹气——”
林七很委屈,安姑娘和他差不多岁,她凭什么说他年纪小,而且她好好的脸,折腾成这样,本来就很可惜嘛。
但是林七不敢说,因为安姑娘凶起来很吓人,他有点怕自己也被安姑娘打掉半颗牙。
乔安一凶他,他就蔫巴了,垂头丧气拎着包袱跟着乔安走出客栈。
天边已经微微发亮,乔安骑上马,往后望去,在大路的尽头,仿佛已经隐约能看见京城巍峨的城墙。
可惜,马上就要到了
乔安隐隐有种预感,自己这一走,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再来了,恐怕就要走上另一条路了。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难道她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继续逍遥自在往京城去吗。
乔安摇了摇头,挥出马鞭:“走吧!”
栾城位于河北道西部,为了尽快赶回去,林七带着乔安摒弃官道,从崇山峻岭中横穿小路,行程的难度比她来时飙升了不知道多少个量级。
最凶险的一次,他们一行人都是沿着只有一人能通行崖壁往横穿,脚下就是悬空的万丈悬崖,幽幽的寒风往上涌,刺得乔安脚底发麻,一头冷汗。
不过这样的路虽然不好走,但是效果也是很显著的,本来需要快两个月的行程,这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月出头,他们就进入了河北道境内。
周围已经渐渐出现了一些从栾城逃出来的灾民,神色仓皇。
逃荒这个词,对于她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太陌生了,如果是原来的她大概也懵懵懂懂,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底层贫苦的农民,才最明白逃荒的恐怖。
没有食物,没有水,好的人家还能有辆板车,一家人所有的家当都放在上面,当家人拉着板车,穿着家里仅有的破布裤子,拉着坐在板车上的老母和妻儿,每天不停地走,脚底磨出了血,血又磨成了茧子,茧子又被磨平,一天天的过去,板车上的东西越来越少,板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连拉板车的人也没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每一次天灾,都会毁灭无数人的生活,而且也许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都缓不过来。
不过乔安来之后,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还好一些,灾民虽然有,但是并不多,往往在过路的几个城池就会被分流收拢,经过的几个城池里衣粮都还充沛,虽然有些人心惶惶,但是局势还是稳着的。
乔安微微松了口气,但是这口气又很快提了起来。
河北道没事,但是栾城出事了,而李稷就在栾城。
这种天灾是不讲理的,再大的官,再好的武功,万一真倒霉催的撞上了
乔安提着一口气,一刻也不敢耽误,与林七快马加鞭往栾城赶。
遥遥看见栾城的城墙,乔安的心就是一沉。
那原本威严的城墙俨然塌了大半,隐约望见里面的房屋也多是倒塌成废墟,至于地上的情况和她之前猜测的差不多,洪水虽然退了,但是已经和泥地合成了厚重的淤泥,几乎陷到马腿的膝盖处,让马匹每走一步都艰难。
乔安有点心慌,眼看着马腿陷进泥水里出不来,直接把马背上早准备好的木板抽下来,绑在脚下,然后跳下马急慌慌地往前跳。
“安姑娘!”
林七也跳下来,跟着她往前跑。
乔安一直不敢细想,她不敢想李稷可能会死。
那是老太太唯一的儿子,要是李稷死了,她根本不敢想老太太怎么撑得住;而且,虽然他两面三刀,皮白心黑,又虚伪又装逼又不干人事儿,乔安有时候气得恨不得给他扎小人,但是乔安绝对不想看着他出事。
她一气儿跑进了城,街上人很少,除了一些哭嚎的百姓,大多是穿着薄甲的士兵在收拾废墟,偶尔还从废墟中搬出几句尸体,乔安拉住一个士兵,着急问:“李校尉在这儿吗?”
那士兵突然被她拉住,愣了一下:“李校尉?这里没有姓李的校尉。”
乔安浑身的血瞬间冻结。
“不可能!有的,他大概三个月前来的,正六品昭武校尉,李稷!”
乔安都快哭了:“这位大哥求你想想,你再仔细想想!那是我兄长啊!”
这怎么都查无此人了,这别不是路上被大水冲走了?!这不行啊!这不能这样啊!
那士兵看她一个姑娘家神色仓惶,声音带着哭腔,一时也有些无措,无奈说:“姑娘,我们确实没听说过姓李的校尉,不过我也是新调过来的,倒是前两日刚有几位将军从别处巡查回来,在栾城监察救灾情况,现在应该还没走,约莫还在城东”
士兵指着一个方向,好心说:“你去那边看看吧,看你要找的人在不在随从的人里,要是不在,那大概就唉,节哀顺变吧。”
乔安眼眶都红了。
“谢谢大哥,谢谢!”
乔安抹了把眼睛,扭头就往那边跑,士兵看着她一个小姑娘一瘸一拐艰难在淤泥地里跑,心下不忍:“唉,又是个来寻亲的,八成也是连尸身都找不见。”
他摇了摇头,刚想继续手头的事,突然想到了什么。
“哎。”
士兵迟疑着问旁边人:“咱们那位李将军,叫什么来着?”
旁边人笑骂他:“那谁知道,谁敢直呼将军的大名。”
士兵也暗笑自己多心,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这一定是个巧合吧。
两个人弯腰正抬着一具尸体,同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好像听谁说过,咱们李将军在来栾城之前,好像是个什么校尉来着。”
士兵呆了呆,两个人面面相觑,表情逐渐惊悚。
不是吧——
那个小姑娘,是来寻将军的?!
乔安东一脚西一脚往城东跑,越想越悲观,越想越绝望。
李稷怎么能死呢?李稷死了,老太太怎么办?祸害遗千年啊,他那么黑心肝的人怎么能死呢,他不是会武功吗,轻功水上漂不会用啊?房子塌了不会从房顶跳出来啊?就算是地上突然裂了个大缝子你掉下去,你他喵的不会大劈叉卡着啊!
可是万一他就真的死了呢。
他万一就真的那么倒霉倒霉的死了呢。
乔安眼眶红了。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野,前面城墙上渐渐出现了一些围聚着的人影,乔安猛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最前面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浅紫色长衫,胸口绣着一头于花团锦簇中威严回顾的花豹,长衫外披着轻甲,腰间斜配一柄长剑,随着他的走动,隐隐反射出剑身上一线凛冽寒光。
乔安泪眼朦胧,呆呆看着他。
李稷正与人说着栾城驻防之事,突然感觉前方传来一道灼灼的注视。
他眉头微拧,淡淡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做男装打扮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孤零零站在城墙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李稷看见乔安,瞳孔一缩,身形骤然一震。
“你怎么在这儿?!”
李稷脸色骤变,大步走下城墙,边走边斥她:“你不是去京城,谁让你来的!林七呢,你一个姑娘偷跑过——”
“哇——”
他的声音被嚎啕大哭声打断,他愕然看着乔安像是一个在学校被欺负回来见到家长的孩子,哭得鼻涕眼泪横流地跑过来,撕心裂肺:“大哥!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李稷:“”
李稷被扑了一个踉跄,心中情绪复杂怪异,一时竟然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动容。
他抱着哭得像个小孩子的乔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生疏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不太自在地说:“别哭了,我没事。”
周围的官员们都看傻了。
大人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个妹妹?还如此和颜悦色的疼爱!
“你可不是没事。”
乔安边哭边看他胸口的绣文,泪眼朦胧中看见一片闪瞎人的紫色,语气莫名的悲愤:“我这么怕你死了,担心了一路,结果你不仅没死,竟然还升官了!我就说祸害遗千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可气死我了——”
李稷:“”
李稷黑着脸把她又撕开:“滚!”
他看出来了,她根本不是来担心他的,她就是生怕他没死,再特意来气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