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王之涣和王翰两个,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仿佛丢了情书的少年一般闷闷不乐。
张潜看得心中好生有趣,赶紧笑着补充,“不过,我家里有的是。二位如果急着要的话,就跟我去家里取。反正距离城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我把马车借给你们,足够你们赶回城里来。”
“多谢用昭兄!”王之涣和王翰两个,立刻喜出望外,齐齐向张潜拱手。“左右我今天没事,就去府上叨扰一番!”
“多谢用昭兄,小弟最近也闲来无事。正想去府上拜访!用昭兄的马车,我们明天一早保证……
“马车送到军器监,给我师弟就好!”张潜心情正佳,毫不犹豫地向二人发出邀请,“上车吧,咱们顺路叫上张世叔,他最近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事需要打理!”
说罢,拉开车门,将王之涣和王翰两人,先后送入车厢,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吩咐家丁赶起马车,直奔张若虚家。
下午的时候,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所以马车一路行来,畅通无阻。沿途中,兄弟三个难免聊起在最近一段时间,各自在长安的见闻,都是好生感慨。
原来,毕构请求朝廷禁止卖官鬻爵,却因此被贬谪到柳州的事情,在国子、太学,四门等学府,也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有极个别家资百万,背景深厚的纨绔,为毕构被驱逐出朝堂而兴高采烈。但是,其他大多数学子,却都私下里为毕构的下场愤愤不平。
原因无他,从大唐开国之初就逐渐确立并完善的科举制和学府制甄选人才,虽然有许多缺陷。然而,却让大多数人感觉到公平。也让那些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学子,看到了通过努力学习和个人才华打破藩篱的希望。
而最近几年才横空出世的卖官鬻爵,却打破了大伙梦想中的公平。非但堵死了小门小户出身者上升的通道。同时也让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所传授的学问,统统成了摆设!
试问,如果花钱就能买官,然后再花钱就能优先候补的话。长安城内的几大学府,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特别是四门学,这个专取五到七品官员子弟及少量“庶人中俊士”的学堂,里边学子们当中,能够有几人的长辈,能一下子拿出上千吊钱财来为他们铺路?既然学了也没用,他们学得好,学得坏,还有什么意义?
“奸佞当道,必损国运!原本以为,武后退位,朝政会迅速恢复清明,谁料想,到头来,竟然是这般模样!”
“可叹那塞上健儿,还在为大唐舍死忘生。结果,他们血战十年,比不上别人千金一掷!”
……
王之涣和王翰,都是刚刚年及弱冠,按周岁算,还都不满二十。因此虽然才华横溢,却个个带着几分愤青倾向。说着,说着,声调就有些失去了控制。
反倒是张潜,一则年龄比二人都略大,二来多少知道一些历史的走向。怕二人祸从口出,不停地出言开解,劝二人目光且放长远。不要因为眼前一点点浮云,就丧失了对朝廷,对未来的信心。
王之涣和王翰两个,明白他是出自一番好意。抨击了一番时政之后,情绪也就慢慢稳定了下来。三人默契地转换话题,开始谈一些风花雪月,倒也其乐融融。
原因也很简单,最近长安城内最令人津津乐道的风花雪月之事,便是张九龄和琴律大家两人双剑合璧,在酒楼痛打前来闹事的突骑施小王子遮奴。
当事的一方,跟大家是熟人,另外一方则是异族。不用考虑,大家就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而冲突结果,也着实大快人心。据说,当日遮奴连同他的四名随从,被割碎了衣服,直接从二楼丢在了长街上,光着溜溜地跑了半里多远,才发现各自后背上,居然还用毛笔给写了一个“贱”字。(遮奴,突骑施可汗的第二子。唐怀德郡王之弟,勾结默啜杀兄自立,随后被杀。)
“当日只看到伯高兄写了一笔好字,做得一首好诗,却没想到,他的身手也如此敏捷!”张潜听得心驰神往,忍不住抚掌赞叹。
“他啊,当日主要功劳就是写字。遮奴和他的四个随从,全是琴律大家一个人打趴下的。”王翰却不服气,酸溜溜地在一旁点评。“如果当时琴律大家身边换了其他人,结果其实也差不多!”
“换了其他人,就未必打得起来了!”王之涣翻了翻眼皮,笑着反驳。“古语云,女为悦己者容。在咱们大唐,却是女为悦己者拔剑,巾帼不让须眉。换了个看不上眼的,琴律大家才不会为你跟人动刀子,只会看着你们双方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在旁边拍手叫好!”
“你……”王翰被他噎的差点背过气去,瞪圆了眼睛擦拳磨掌。
“别动手,动手就是欲盖弥彰。这话刚才是谁说的来着?!”王之涣一边往车厢角落处躲,一边将王翰的先前的话原样奉还。
……
说说笑笑中,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马车就下了官道,走上了同往张家庄的土路。
木制的车轮不具备减震功能,而土路又因为最近雨水过勤,变得坑坑洼洼。因此,车身颠簸得十分厉害,逼着赶车的张贵,不得不将速度放到了最慢。
眼看着自家庄子就近在咫尺,张潜便从车厢内探出半个头来,打算找一个熟悉的佃户带话给紫鹃,让她帮忙安排家宴。谁料,还没等他在路边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影,身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紧跟着,四五穿得花花绿绿,分不清男女的骑手,就从马车旁一闪而过。
“谁家子弟这么大胆?居然敢在村子边上把马跑得这么快,万一撞到人怎么办?!”张潜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将身体缩回了车厢内。还没等他吩咐车夫小心,耳畔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咆哮,“让路,赶紧让路,兀那赶车的,别挡着爷爷们的道!”
话音未落,又是七八匹战马,从车边急掠而过。其中一人嫌张贵躲得太慢,猛地抡起马鞭,狠狠抽在了挽马的眼睛上。
“唏嘘嘘嘘嘘——”可怜的挽马瞳孔被抽碎,嘴里发出一声悲鸣,痛苦地张开了四蹄。马车瞬间失去了控制,被挽马拖着,在土路上横冲直撞。
“张兄,季凌,跳车!”王翰经验丰富,果断拉了张潜一把,抬脚踹飞了车门。“你们先!”
“弃车!”王之涣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随即,整个人如同鹞子般腾空而起,转眼间,就落向了路边的旷野。“张兄莫慌,地面是软的,朝我这边跳,我接住你!”
“多谢了!我自己来!”张潜虽然被吓得寒毛倒竖,却终究没白练了那么长时间搏击。意识到马车随时可能翻掉,果断纵身跳向了另外一侧。
双脚落地,他立刻借势前冲,单手与地面接触,曲肘卸力,身体如面团般翻滚。然后又来了个干净利落的侧转,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过几个弹指功夫,已经稳稳的站在了路边光秃秃的农田里。
再看王翰,竟踩着车厢门边的踏板,纵身跳上的车辕。随即,单手提起吓已经吓傻了的家丁张贵,一跃而下。如叼着羔羊的鹞子般,在半空中画一道长长的弧线,双脚稳稳站在八尺之外的地面上。
“快点,快点,别让刹里汪他们落得太远了!被朱蒙看轻了咱们!”蹩脚的汉话,从前方再度传来,每一句,听上去都无比的刺耳。却是那抽瞎了挽马的肇事者,在十多丈外,招呼随从赶紧跟上,从始至终,此人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求收藏,求推荐,求支持??)
“狗贼,你阿爷没教你如何骑马么?”王翰勃然大怒,丢下张贵,指着肇事者的背影,高声叫骂。
“汉家小子,你找死!”他的身背后,立刻有人咆哮着还嘴,却是那肇事者的另外几名随从,堪堪策马跟了过来。个个皆锦帽貂裘,做吐蕃打扮。冲着大伙张牙舞爪,嚣张不可一世,“我家世子看得起你,才只抽瞎了你的马。立刻下跪道歉,否则……”(注:小子,指的奴仆生的儿子。在古代是侮辱。)
“胡虏骂谁?”在长安城边上被几个吐蕃人骂为奴隶,王翰怎么可能逆来顺受。眼睛一瞪,手就按在了腰间佩剑上。
唐人尚武,大唐书生皆有佩剑出行的习惯。但其中大多数人的佩剑,只能当做摆设,根本没开过刃,更甭说见血。所以那吐蕃肇事者的随从,见王翰准备拔剑,非但不觉害怕,反倒被勾起好胜之心。放弃去跟前面的同伙汇合,争相拉住坐骑,调整方向,准备冲过来狠狠给书生一个教训。
“砰!”还没等他们重新催动战马加速,一块拳头大的土坷垃,忽然凌空而至。不偏不倚,正打在一名吐蕃恶仆胯下战马的眼睛上。将那坐骑打得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前蹄腾空而起,“唏溜溜——”
“噗通!”马背上嚣张不可一世的吐蕃恶仆,没想到报应居然来的如此之快,像桩子一样被摔在了地上,头破血流。
“汉奴找死!”
“砍了他,砍了他!”
“砍了他给雾里热报仇……”
叫嚷声轰然而起、另外几名恶仆丢下皮鞭,抽刀在手,冲向刚刚发出土坷垃的王之涣。手中兵刃在夕阳下,耀眼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