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如此多的文武官员面儿,李显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因此,目送着郭怒去远之后,他偷偷调整了十几次呼吸,才硬着头皮重新开始了下一轮接见。
这回,速度就比先前加快了许多。问了问每一个受接见者名姓,籍贯,官职,又集体勉励了几句,就算结束。
饶是如此,仍然让陆续登台的军器监官吏们,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告退走下看台之时,如果不是有千牛备身们在旁边照看,少不得会有官吏一脚踩空,摔个头破血流。
片刻之后,终于轮到了张潜登台。作为火龙车的设计者和军器监的实际掌控者,李显当然不能随便几句话,都打发了他。于是乎,先将他大大夸赞了一番,然后又问了一下火龙车连同里边“火药”的整体造价,以及一些杂七杂八,最后,则将语锋一转,非常自然地问道“张卿今日所用之火药,似乎与朕以往见过的火药略有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又往里边添加了其他助燃之物否则,怎么会威力如此巨大”
这是公共场合啊,我的皇上您老人家再相信身边的文武大臣,台子底下还那么多侍卫呢,谁能保证他们个个守口如瓶被李显的保密意识气得在肚子里偷偷嘀咕,然而表面上,张潜只能笑着拱手“启奏圣上,微臣的确在火药里添加了一些东西。具体添加之物和添加数量甚为复杂,微臣愚钝,没有记住。但是,微臣都已经写成秘方,记录在案了。如果圣上需要检视,微臣这就可以去为您取来”
“不急,张卿有心了,等朕返回大明宫之时,你再帮朕誊抄一份带上就是”李显清楚地听见了秘方两个字,眉头轻轻蹙了蹙,果断笑着摆手。
“陛下,微臣以为,秘方由陛下预览之后,应该立刻交百骑司封存。禁止任何人查阅。军器监内,也禁止任何人将此方外传,违者,必诛其三族”仿佛担心李显意识不到“火药”配方的重要性,兵部尚书宗楚客忽然站了起来,郑重给张潜“帮忙”。
“嗯,宗尚书此言有理”李显的眉头又蹙了蹙,目光扫向已经走下了高台的军
器监一众“绿皮鹦鹉”们,若有所思。
“火药”在短短十几个呼吸之内烧榻了砖石箭楼的情景,他刚才站在高台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而突厥、突骑施、吐谷浑等部族,平素都是逐水草而居,怎么会用砖石打造箭楼
放眼天下,用砖石搭造建筑物的,恐怕除了大唐,就是倭国和吐蕃了。万一秘方被突厥、突骑施和吐谷浑等部族偷了去,大唐可真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这儿,李显心中悄悄打了个哆嗦。随即,看向张潜和台下一众军器监官吏们的目光,变得愈发慈祥,“军器监为朕献上火龙车这等神兵利器,有大功于国,理应嘉奖。张卿,你回头呈一份名单给吏部,将参与制造火龙车的众卿和诸位能工巧匠的名字,还有他们的具体功绩,都报上来”
“微臣遵命”隐约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张潜却因为缺乏应对经验,只能叉手领命。
微微向张潜点了下头,李显笑着将目光转向身后的一众肱骨大臣,“萧仆射,杨侍中,宗尚书你们三个,一道商议给军器监上下的嘉奖,规格参照破敌夺城。其中表现卓越者,长安城内加赐以宅邸一座,以为后来者榜样”
“臣等遵命”萧至忠、杨綝、宗楚客三人全都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早就预料到的军器监上下今天肯定会受到重奖,却没想到,奖励如此之丰厚,其余文武重臣们,一个个羡慕两眼放光。
长安房价奇贵无比,买之相当不易。很多五品,四品官员们,兢兢业业干上半辈子,都未必能在长安城内买得起一套像样的宅院。而军器监内研制火龙车有功的“绿皮鹦鹉”们,却有可能一文钱都不用自己掏,就被朝廷赐予一套,位置肯定还不会太差。如此恩遇,当然让人羡煞注历史上,白居易在长安一直租房住,到了晚年才终于买了一套老破小。
只有少数两三个特别老成持重者,隐约猜出了“赐以宅邸”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偷偷看了兀自满脸茫然的张潜一眼,将叹息声藏在了肚子里。
你当皇家赐予的宅院,是那么好拿的么且不说越靠近大明宫的坊子,宵禁越是严格,早晚出入
极为不便。单是百骑司近在咫尺这一条,就足以让很多人战战兢兢。
而今天的恩赐,又与那火龙车和火药,息息相关。很显然,被赐予宅邸者,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百骑司的重点关注目标。如果有半点泄密嫌疑被百骑司抓到,或者干了其他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禁宅邸转眼就归了别人,全家老小,恐怕都跟着他一起去吃牢饭
“今日看到御林军兵强马壮,军器监上下做事恪尽职守,朕心甚慰”提前对可能出现的危险,不动声色地布置下了预防手段,李显的心脏,终于又恢复了安宁。抬头看了看天色,笑着吩咐,“诸卿跟着朕从早晨跑到现在,想必也都累了。回宫,朕命人专门设下了酒宴,今日就与诸卿开怀畅饮,贺我大唐又添一破敌神兵”
“谢圣上”众文武大臣心花怒放,顾不上再去羡慕或者同情别人,齐齐站起来,向李显躬身。
立刻有太监和千牛备身上前,簇拥着李显下了高台。然后又将文武重臣们,按照官职高低次序,缓缓领了下来。
尚辇局的车马,早已提前准备停当。李奉御带着他麾下的弟兄们,不多时,就将李显和文武重臣们,送上了各自的马车。先前略显拥挤的军器监,立刻就变得空荡荡,只有几团余烬,兀自缓缓冒着白雾,仿佛还在回忆着刚才的热闹。
“少监,老夫提前恭喜你了”奉命留下来取“火药”添加物秘方的高延福,拉着张潜的手臂,笑呵呵地说道,“咱们大唐素重军功,”破贼夺城”这等奇功,可不是轻易能获取的。说不定,下次老夫再见到少监,就得改口称你为正监,或者叫你一声郡侯了”
“承您老吉言,真的有那么一天,晚辈一定装一车美酒,给您送到家里去”知道这位监门大将军,是李显最信任的人之一。张潜不敢怠慢,笑着向对方施了个礼,然后双手冲怀中掏出一份绢帛,郑重转交了过去,“添加之物和每斤火药需要添加的分量,都写在这里了。先前人多眼杂,晚辈不便当众呈给圣上。等会儿,还请您老在圣上面前帮晚辈解释几句,请圣上千万不要误会晚辈是故意欺瞒”
“找打,圣上何等英明,还
不知道你是一心为国”高延福笑着骂了一句,双手接过写满了字迹的绢帛,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就将其塞进了一个带锁的牛皮盒子内,随即,果断锁上盒子,收起钥匙。
“晚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确该打”知道老太监的话没有恶意,张潜连忙笑着认错。随即,又把任琮喊了过来,从后者手里接过一个精巧的木箱,双手递到了老太监面前。“此物,是晚辈的一点儿心意,还请长者笑纳”
“这是何物”高延福楞了楞,故意装作一幅惊愕的模样,皱着眉头追问。
“火锅”张潜想都不想,快速给出答案,“晚辈看您老每天在外边跑来跑去,而外边又冷。所以特地命人给您老也打了一整套。这样,无论什么时候,您老只要想吃,都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嗯,不错,不错,这东西又干净,又简单。的确方便得很”高延福满意地将木箱接了过去,转手交给了身边的小跟班儿,“既然张少监如此有心,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早就该给您打一整套送过去,是晚辈最近忙晕了头,忘记了还请您老勿怪”对方的年龄比杨綝小不了多少,所以张潜不觉得自己送一套火锅做礼物,有什么唐突。笑了笑,顺口补充。
然而,老太监高延福,却从张潜的举止和对自己的称呼中,忽然品味出了一些温暖的味道,笑了笑,轻轻点头,“少监的确是有心之人,怪不得圣上一直对你青眼有加走吧,进宫去赴宴。宫中规矩多,你如果有啥不懂的,路上尽管向老夫垂询便是。第一次被皇上赐宴,若是出了丑,可是会被同僚当做笑柄的,一说就是三四年。”
“赴宴,也有我”这回,轮到张潜发愣了,瞪眼了眼睛,呆呆地追问。
他记得李显那句话是,“诸卿跟着朕从早晨跑到现在”,而他,肯定不属于从早跑到晚的那一批之内。更何况,当时跟在李显身边的,最低都是从三品。连张说这个军器监正监都没资格,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少监
“当然,你当时就站在圣上对面,难道还能把专门你踢出去”高延福也瞪圆了眼睛,满脸不解地反问。随即,又笑
着摇头,“得亏老夫多了一句嘴,要不然,你今天非曲解了圣上的意思不可。小子,饭可以不吃,圣上赐宴却不去的,你恐怕是全大唐有史以来第一个”
“晚辈知错,多谢长者指点”张潜终于确定了自己也在受邀之内,讪讪地拱手,“劳烦您老到房间里稍等,晚辈去换一下衣服,马上就来。”
“换什么换,就这样,这样就挺好这身看着比官袍利索”高延福果断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你以为御宴,可以甩开腮帮子吃呢。主要吃的是一份恩典,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又年青力气足,穿这身儿铠甲,不至于累得走不动路。”
“是,晚辈听您老的”张潜在内心深处,也更喜欢穿铠甲。不为别的,至少能避免施礼时将腰弯得那么低。
“嗯,嗯”高延福满意地点头,随即,上上下下打量张潜,欲言又止。
张潜被看得心里发毛,慌忙叉手行礼,“您老若有指教,尽管说,晚辈保证洗耳恭听”
“指教肯定没有,只是圣上想让老夫,问你一句话而已。此话要紧得很,你可想好再回答”高延福收起目光,笑着补充,眼神忽然变得高深莫测。
张潜心中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收起笑容,拱手肃立。“高大将军请,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用那么正式,圣上问的是私事也是对臣子的恩典”高延福笑着叮嘱了一句,随即轻轻向后倒退两步,收起笑容,正色转述“圣上问,张卿今年多大了,可曾娶亲或者定亲家中长辈,还有何人”
酒徒说
第一更,大家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