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七年七月初六,立秋。
距长安城百里外的小镇上,一座僻静的小院内只有少年独自一人生活。师父已经许久未归来了,师父从少年记事起就经常离开许久,然后突然归来。可这一次就算少年把师父珍藏的酒挖出来偷偷喝掉,师父也未像小时候那样吹胡子瞪眼地红着脸突然打开院门冲进院内把酒抢回去然后好好地训斥自己一顿。今日又到了回家的日子,算起来师父已经离开三年了,只是这一次的确有些太久了,少年有些担忧。
少年除了师父和这个小院其实是有家的,或者称作父母的家,七月初六是他的生日。每年的今日家里便会派人把他接回家中与母亲度过一日然后送回小院。他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自己从小便不在父母身边,为什么自己有个不太负责的师父。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了中秋别家阖家团圆,他自己一个人爬上山顶看那遥远的月亮,习惯了除夕小镇上其他院子门外挂着大大的红灯笼,院子里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而自己只能完成了师父交代过的换上新的桃符,燃香对着院门外默念三次岁岁平安,燃过打钱,便早早爬上床去。
时间已近正午,接他的人快要来了。少年睁开眼从药浴的浴桶里爬起,他感觉腹内一团热气渐渐变得炙热凝滞,往上像是要冲开什么。这股气感已经存在有一段时间了,自从今年除夕后开始练习师父留下的古籍,第二天他便感觉到了这股气机,直到今日这股气机便由一丝微微的暖流发展壮大到如今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将师父留下的古籍藏好,劈好柴,将水缸的水装满。他担心今日师父会突然归来,虽然希望渺茫。
少年将从小就陪伴身边的玄色古剑用布包好背负在背后,再将一把平时练剑用的普通长剑悬在腰间左侧,走出院门将小院锁好,静静等待接他的人到来。
街道似乎有些太过安静了,一辆马车和四五个随从随着马蹄嘀嗒的声音出现在道路的尽头,由远及近,少年望向来人,待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皱了皱眉头,左手不经意间握紧了剑鞘再慢慢松开。
马车渐渐来到身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抱拳鞠躬:“公子抱歉久等,请即刻上车,随卑下入城”。
少年面带微笑,随口问到:“你是谁,为何之前我没有见过你,一直来接我的高管家为何这次没来”。
“高管家今日事忙,所以主人令我等来接少爷回家,请少爷速速上车,主人已经等急了”。中年男子答道。
“有劳了”。少年左手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剑鞘,走向马车,赶车的马夫帮忙掀开车帘,扶住少年的左手帮忙少年上车。
就在少年即将进入车厢的时候,左手突然被紧紧缠住,随之而来一阵寒意从背后急急掠来。少年没有慌张,一腿踹向背后,手握匕首刺来的刺客随即被他踹飞,然后借力撞向缠住他左手的车夫,二人齐齐撞入车厢。少年将车夫压在身下,一拳砸在其脖颈最软处,车夫抽搐几下便口吐鲜血,不知死活,松开了少年被缠住的左手。
少年抽出左手,转身拔出长剑想要走出马车,一杆长枪便从车帘外急刺而来。少年横剑格挡,却被巨力砸在胸口,自身砸碎车厢摔在地上。少年捂住胸口迅速爬起,似乎并无大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再度一枪扫来,少年格开枪头,却被枪身砸在身上,再次被砸飞,摔出数丈。
少年再度捂住被砸中的胸口,强咽下一口鲜血,体内的气机凝滞却松动了。那团炙热的气机像是冲破了什么,随着体内经脉流向四肢百骸。少年感觉全身像是暖洋洋的,伤势也在渐渐变好,所看见的世界似乎也与以前不同了,所有事物似乎更加清晰,之前不能发觉的细微声音也可以听见了,也许这就是师父所提过的入微吧。
少年迅速爬起身,长剑横挡胸前,中年人的长枪直劈而下。而这一次,长枪并未想中年人所想的那样再次将少年击倒,而是被少年格挡下来。中年男子有些诧异,然后有些了然,轻笑道:“原来小小年纪还练了气,只不是练气境死在我手上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今日你还是必死。小小年纪便入练气,算是少年天才了,想到一个少年天才今日要死在我手上,唉,大爷我今日真是运气极佳,浑身舒坦啊。一起上,拖的时间太久了!”中年男子招呼身边的其他刺客说到。
于是其余几人抽出狭刀围了上来,少年并未慌乱,格开长枪急急后掠几步定身站住。师父曾说过的话涌上心头,剑客只有青锋三尺,所以身前三尺之内有我无敌,这不是应该做到的事情,而是必须做到的事情。少年挽出几道剑花,以攻代守掠向身前几个刺客。
持枪男子并未再度出枪,似乎是想要其余几人消耗少年的体力。而少年人在几把狭刀的围攻中手提长剑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虽然还未练过剑法,但是无论冬寒夏热,十多年来每日不停不知练过几十万次的基础剑招让少年运用得随心所欲,行云流水。一名刺客被少年抓准机会一剑刺中心口,长剑一搅瞬时丧命,不过他一口真气终是气竭。持枪中年男子再度一枪从背后侧劈而来,少年强换一口真气,来不及格挡身后劈来的长枪,只能躲开致命的枪头,硬抗枪身砸在身上以伤换命,借砸在后背枪身的力量猛然前冲,撞入一名刺客怀中,而长剑已然刺透刺客胸口。
少年从刺客胸口抽出长剑,以剑杵地支撑住身体不倒下,左手捂住胸口再度咽下一口鲜血强提一口真气,身后持枪男子哈哈大笑,再度一枪劈来。少年转身格挡,这一次长剑被长枪劈断,他再度被砸飞。
少年摔在地上,身后似乎有古剑哀鸣声传来。他扔下手中的断剑慢慢站起,解下背负的古剑,缓缓将剑拔出,玄色古剑不再剑身满锈,而是一时剑光流转,剑气四溢,待剑光稍暗,蓝光缭绕的剑身上终于显露出篆体赤霄二字。
“呵,还是一名剑修,可惜强弩之末了”。中年男子笑容狰狞,从暗处又出现了十多位刺客随他缓缓逼上前来。
少年收敛心神,竖剑于眉心,无声默念从师父古籍上记下的一句剑诀,无我无剑。随后将古剑从右往左凌空横砍,顿时银光大作。银色剑罡由古剑扩散而出,瞬间便击中身前十数人。中年男子扫枪迎击红色枪芒大作,只被剑罡击退数尺。而其余刺客皆来不及反应便被剑罡击飞,摔在地上顿时鲜血直流抽搐几下后不再动弹,眼看便是死了。
少年全身力气与游走到四肢百骸的那股真气被这一剑抽空坐倒在地,只能左手撑在地面上,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中年男子笑容更加狰狞“想不到还是一个少年剑仙,可惜你再无力气了吧。统领让我来杀你,我还以为杀鸡用牛刀,看来,还是比我想的要有趣些。少年剑仙,哈哈,死在我手下也给我与兄弟们喝酒的时候多一份吹嘘的资本,哈哈哈哈,看来我运气着实是好,不虚此行啊”。说罢枪芒大盛,举枪便要刺下。
少年没有言语,闭上双眼,等待这一枪刺下。其实少年人心中没有半点对死亡的害怕,只是有些不甘,只是有些无法再见到师父的遗憾,只是有些······不能再见到他们的遗憾,今天本可以再见到他们了,期待了那么久,如今只能是遗憾了。师父说过受人欺负就躲,躲不了就打,打不过跑,跑不了那就只能等师父帮你报仇了,看来这次只能等师父报仇了。
等了许久中年人的长枪却没有刺下。原来一支剑身雪白雪白长剑点在他的咽喉前面,只要他敢稍加动作,他相信长剑刺穿他咽喉的速度会比他刺下长枪更快,冷汗从他额头上滴下。
一位少女蹦跳着从少年背后的远处走来,看起来人畜无害且可爱至极。仔细看会发现,少女的双脚其实从未落在过地面上,所以脚上一双雪白色的绣鞋纤尘不染。少女面带笑容纯洁无比对着中年男子说道:“姐姐我今天心情好,赶紧滚吧”。中年男子此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缓缓放下了高举长枪的手,待飞剑离开喉间,便赶紧抱拳跪下作揖求饶:“是是是,谢谢仙子不杀之恩,我这就滚,我这就滚”。说罢赶紧起身向后飞奔逃离,中年男子觉得,这次属实是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了,他已被飞剑吓破了胆。
“哼”,少女对着飞奔离去的背影悄悄吐了吐舌,原来她只是不敢见血不敢杀生,而坐倒在地的少年男子看起来也无力气再刺出一剑了,且看起来身上的伤口需要尽快包扎,所以才索性放中年男子离开。
少年人在听到少女银铃般的声音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睁开了双眼,他转过身去,首先看到的便是绣鞋外面白如皓雪肤如凝脂的脚背,然后是可爱的脚踝,接着往上是雪白齐膝劲装短裙下的削瘦笔直的小腿,在往上便是由于视野由下往上而隐约可见的丰腴得恰到好处的雪白大腿。少年脸上泛起了红晕,呆住了。少女终于发现了脚下发呆的少年,自己也脸红起来,笑容中带着嗔意,不经意向后后退几步,笑起来弯弯的眉毛眯着双眼露出长长的睫毛和甜甜的酒窝:“看够了没有呀?”
少年随着少女银铃般的声音抬起头,终于看见了扎着两束长长马尾的少女娇羞着泛着红晕的雪白脸庞,哪能清醒过来,只是张口呆立着摇了摇头,满脸写着,还没有呢。少女一脚生气地踹向少年的面庞,想起了什么又赶忙捂紧裙角,娇嗔更浓,“哼,看你长得俊俏可是内心龌龊,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看我挖了你的双眼”。少年只闻到一股香风掠过便面部一痛,紧接着便仰面躺倒在地,鼻血流了出来。躺倒在地的少年只想起师父让他背的诗经,其中一首原先他觉得言过其实了,此时他才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顿时觉得还应该再加一句,宜喜宜嗔。
这时,一只长箭电光般划过了天空,射入了快要跑到道路尽头的中年男子后背,中年男子应声倒下。
“老奴救驾来迟公子恕罪”。伴随着马蹄声,高管家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道路的另一边尽头传入了少年耳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