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木墙的沁香小筑里人满为患,但客厅主榻上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玄黄礼袍的曹老太君,另一个便是今日受封的六小姐唐梅。
唐梅已经穿上皇城制衣局连夜赶制的正二品郡主礼袍,紫缎子面绣金凤凰的大礼袍端庄中不失秀美,配上唐梅高鼻深目的脸庞,和丰腴圆润的身形,使她浑身散发着贵气。
还有一顶花枝烂颤珠光宝气的凤冠戴在她的头上,更显得贵上加贵。
不过那顶凤冠是暂时的,礼仪过后太监还要收回去。据说这是皇帝的主意,把皇后的凤冠借给唐梅戴一次。
女人们簇拥在一起,老夫人、老姑奶奶们慈祥和蔼;夫人、姑姑们端庄大气;唯有小姐们五彩缤纷,好似一群轻巧粉蝶儿,忽而在屋里嬉笑,忽而在院子里追逐,好不热闹。唐延也跟着女孩子们到处跑,嬉戏玩耍,像贾宝玉一样幸福。而唐媏有些跟不上大孩子们的脚步,一脸焦急地跟在后面。
自建朝以来,三门阀郡主直接封二品的只有唐梅一人。面对如此殊荣,唐梅脸上隐藏不住一丝得意。可女人们嘁嘁喳喳,竟然有些不和谐的声音钻进苏瓶的耳朵里,比如唐秋就说:皇帝为何如此照顾她?要我说,她准是被皇帝收用过了。
面对如此流言蜚语,苏瓶没往心里去。说到底,错不在唐梅,而是源自那帮女人的嫉妒。
听太监说,苏瓶的情况不符合规章,唐宽往太监手里塞银子。内侍省总领太监张大利说,不如这样,我暂且留下,让司礼监李全福快速回宫,求问圣意。
李全福收了银子,快速回宫,征求皇帝意见。万隆帝赵恬想了想,说,我早听说唐梅不喜这赘婿,至今尚未圆房。既然如此,我做主,让唐梅再选佳婿。无论王侯将相,只要是她看上的,我都可以指给她。到时我还会给她办隆重婚礼,让她坐凤辇绕城游街,风风光光。
太监去宫里办事,大家都以为这件事能办成,许多平时见不到面、说不上话的人也来苏瓶面前贺喜。贺喜过后便聚在苏瓶身边,迟迟不散。可当李全福回来,将圣意传达下来时,苏瓶身边就只剩下林桐张虎了。
如此迅速而明显的变化,连林桐都觉得尴尬,不禁挠挠头。而张虎怒瞪双目,嘴巴里不干不净的骂大街。
虽然苏瓶身边变得冷落,可沁香小筑里依然热闹,唐宽还要杀牛宰羊庆贺一番。可曹老太君说,樊公妃尸骨未寒,我们就在不远处办喜事,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不如移步侯府去办。唐宽说,老太君所言极是。于是一群人又嘻嘻哈哈的赶往宁侯府。
苏瓶没去侯府,而是坐在蜗牛小居。四下静悄悄的,孤独一人,难免心中失落。忽而听到脚步声,苏瓶振作一下精神,见是甄平儿来了。
漂亮婢女万福道:“姑爷何不去侯府?小姐,哦不,是郡主让奴婢来请姑爷过去的。”
苏瓶苦笑一声:“我看还是算了吧。皇帝金口玉言已把这婚废了,我与六小姐没关系了。”
婢女莞尔道:“是郡主邀您,别人不会说什么的。”
苏瓶道:“可我以什么身份去呢?我看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
酒宴持续到子时方散,宴上众人还在讨论郡主封号。真没想到皇帝如此眷顾,连封号都让唐家自己来选。孔侧妃说,既然是大成郡主,不如就冠以“长安”二字。
长安可是唐家的老巢,也是陇右唯一大城。可曹老太君却道,这长安郡主,只有唐氏老祖唐玉的妹妹用过,那妹妹可是提过刀上过阵的,让梅儿与她齐名,觉得有些不妥。
后来唐宁做主,给这二品郡主冠以“河西”二字,这也是向朝廷表达唐家一定要夺回河西失地的决心。
虽然是让唐家选,但并没有决定权,他们只是把“河西”二字推荐给礼部,而礼部极有可能再把折子呈送皇帝来做最后定夺。所以现在还不确定封号。
唐梅获得什么封号,苏瓶并不关心,只是觉得自己留在六小姐宅子里显得多余。还听说唐家正在考虑修建郡主府。可唐家经济紧张,不能大兴土木,就有人提议说,把督办府改成郡主府。还强调说,那里以前就是郡主府。
当天晚上唐梅吃了酒,半醉半醒,被丫鬟们搀扶回家。后半夜,酒劲儿上来了,她在沁香小筑里耍酒疯,趴在窗口招呼苏瓶来小筑,说要给苏瓶讲讲家法。
可很快窗户又关上了,估计她是被王嬷嬷一群人拽了回去。
当夜无话,次日天明,苏瓶一如往常骑骡上班。当时唐梅还没睡醒,只见头扎高马尾的王锦儿打着哈欠在院子里烧水。见到苏瓶,王锦儿大大咧咧地打着招呼,苏瓶回应一声。
这时有内宅两个婆子路过六小姐宅门口。说她们是婆子,其实年纪并不大,都是国公爷收用过的女人。盘着头,有妾室的名分。她们路过大门时,正说着话,听一人道:我屋里小狸前几日被人所伤,回家半天就不行了,亏得我悉心照料,否则就活不成了呢。另一人尖声道:何人能对小狸下狠手?这人恁地缺德,生孩子没*眼。
一听这话,王锦儿细长眼瞪圆了,眨了眨,吐了吐舌头走掉了。
觉得王锦儿这大丫鬟蛮可爱的,苏瓶暗笑着离开,来到刑部衙门,直接去见薛庞。
薛庞站在窗口,背对着苏瓶道:“黄三郎的事,陛下已经做出批示,所以不得不办。但据我所知,吴参军没有参与此案。而西门堪,虽参与此案,但当年黄炳煊强行接管此案,不让西门堪再插手。”
看来西门堪与吴参军联手,已经把薛庞搞定了,苏瓶道:“明白。”
薛庞没转回身,而是问:“你明白什么了?”
苏瓶道:“此冤案是当年刑部侍郎黄炳煊一手造成的。现在,应当快速审结此案,为冤民昭雪。同时把黄炳煊从狱中提出,再经审理,再判新罪。”
薛庞转过身来:“你办事,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不过案件审理还轮不到你。现在你可以放下这案子了,我已把案子移交京兆府,我会亲自监督他们办案。”
薛庞坐了下来,他身前案上有两摞文件,左手边是一些没有线索的悬案,右手边是一些有明确线索的只等着去拿人的案子。他抬起右手,随便取来两套卷宗,看了看题目,随手交给苏瓶。
“这两个案子也都是与黄炳煊有关的,办好一个就成。”
苏瓶接过卷宗,薛庞仰身坐在椅子里:“祁昱团伙,罪大恶极,你破获如此大案,我已将你的功绩写在卷宗里。我相信,尚书大人一定会看到的,即便他看不到,我也会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另外,我还准备向皇上奏请,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一次全面清缴。若皇上降旨侦办,或许我可以提拔你为临时主事,去往各处监督执行。”
苏瓶道了声谢,便带着卷宗告辞了。
在刑部衙门里,苏瓶没有办公室,只能坐在办公大厅里,找个位置翻看卷宗。梅染认识的字不多,但也抻着脖子看。
这是两个非常简单的案子,甚至可以说直接照单抓人就行。这也太简单了些,苏瓶笑了笑,就带着梅染出发。
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第一组嫌疑犯已经离开洛阳。去坊署和县里查路引,发现他们是私自逃走,并没有办理路引。于是苏瓶又带着梅染来到平康坊,准备抓第二组嫌犯。
平康坊东侧,纵横交错的巷弄间,苏瓶梅染身穿便服。这次他们没去招呼坊署,因为苏瓶怀疑,第一组嫌疑犯的消失,可能与坊署有关。
“这些陈年旧案,都是指向黄炳煊的。这厮当侍郎期间,真不知压下多少案子。不过能找到他把案子压下去的,也都不是普通人。而刚才我们在景行坊就有些大意了,那些坊吏磨磨蹭蹭的,拖延两刻钟才集结完毕。而两刻钟足以把消息传到疑犯那里。而那些街坊邻居,我觉得也有可疑。或许他们撒谎了。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半个月前离开的,而是刚刚离开。”
苏瓶抱着肩膀,盯着不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木楼。那是一个名伎赎身后,在这里买的小楼。她没别的手艺养活自己,就在这小楼里继续招待客人。可她的生意不大好,苏瓶观察一个时辰,一个客人也没有。
“你怀疑坊署里有人通风报信?”梅染问。
“不能再大意了。”说了句话,苏瓶向小木楼北面的胡同走去:“这次咱们自己动手。”
感觉小楼里没什么人,苏瓶梅染越墙而入,房门是开着的,他们冲上二楼,见到一名衣衫华丽的女子趴在地上,身下一摊血,血已经凝固。
苏瓶蹲下身子,见她已经死了,将尸体翻了一面,伎人原本俊俏的脸庞上,尸瘢按压不退色,角膜浑浊。
“昨天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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