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泄千里这个词儿啊,用在性情上挺正面。
用在人生态度上,惬意。
但是,周阔海此刻却感受到了这个词儿的另一重不太正面的含义:军事上的一泄千里!
他惶恐,是的,自从听到北岸六十万大军全数死于绝世杀阵的噩耗之后,他这个昔日连晋国皇后都敢朝龙椅上按的超级猛人,惶恐了!
前一日,兵部尚书亲至,大军云集于北岸,每一日都有无数高手来投,每一日他都在膨胀,而今日,如同狂风扫过,花谢叶飞,留下一座孤零零的洵台,感受着即将到来的无边风雨……
“长老,如今之计,唯有圣家,本王恳请长老出手逆转乾坤!”周阔海双手抱拳,深深鞠躬。
他的前方,是一个长须老人,此老人斯斯文文的,如同画中高贤一般。
前些时日来到王府,每时每刻,脸上都有温和的笑容,但是,在这则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久久地望着天空,如同一尊雕塑……
长老慢慢低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周阔海:“王爷,情况有些变化。”
周阔海心头轻轻一跳:“长老指的是……”
长老道:“圣家原本以为,此番战事,只是单纯的大苍入侵,是大苍有失道义,圣家以传承圣道为己任,匡扶正统亦是职责所系。然,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并非如此,此分明就是旧晋皇子的复国之战!此三千里国土,原本取之于晋,现旧晋欲索回,谁为正统,难以定论,所以,家主已然下令,圣家上岸观之!”
话音一落,流光一道,不,数十道!
全城所有画圣圣家之人,同时撤!
周阔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彻骨冰凉……
圣家的说辞,完全说得通!
圣家不是皇朝,圣家不插手皇室争霸向是惯例!
但圣家以圣道传承为责任,主持个公道,匡扶正统也是有的,什么叫正统呢?旧晋三千里故土,已经归入了大隅整整十五年,而大苍,一天都没有实际占有过,两者比较下,大隅显然更具有正统的位分。
所以,大苍入侵这片土地,圣家插手也是说得通的,主持个公道嘛。
然而,现在情况有变,大苍不是入侵,而是旧晋皇子复国!
在这片土地上,你大隅相比较大苍,占有正统位份。
但是,这片土地是你大隅从旧晋皇朝抢过来的,相比较原主而言,你又失了正统位份。
所以,圣家作出战略调整,不插手了!
道理是圆的,圆得过来的都是有道理。
圣道也是圆的,当世雄才全都是“择其有利者而道之”!
你画圣圣家是今天才发现带队的是旧晋皇子么?
你分明是预感到了危机,急流勇退!
你退了,我怎么办?
荒原军团没了……
北原军团没了……
兵部尚书没了……
画圣圣家撤了……
旧晋故土之上,两百余家宗门高层首脑全没了……
我的救命稻草又在何方?
唯有一代雄君李炽!
他的信息已经发给了李炽,没有回音……
周阔海内心的悲凉在这夜空中波涛汹涌,陛下,你也放弃我了吗?
其实,他想错了!
李炽内心真不想放弃他!
他坐于书房最深处,他的脸在夜明珠下扭曲,甚至有了点抽搐……
“陛下!林苏入北境,其势……其势真不可挡也!老臣以为……暂弃旧晋,从长计较为上策。”宰相王群水跪在书桌前,战战兢兢……
呼地一声,李炽长身而起,御书桌上,一堆奏折哗啦而下。
宰相王群水,一品大夫杜儒心同时伏低,脸都白了。
李炽深吸气:“寡人费了整整十年,才拿下吕楚韩晋四国,南征步伐已然启动,千秋大业只在咫尺之间,小小一个林苏,还想逼寡人倒退一大步?”
书房之中,他的大吼声波激荡,下方两个一品大员尽皆失色,一代雄君,岂可言败?
他下发的任何一个指令,都将是石破天惊!
……
无论多么漫长的夜,终会过去。
飞龙军团在清晨的阳光下,迎来了他们此番北伐的终章。
是的,在他们的感觉中,今天就是北伐之终篇。
真正的大决战,其实是在昨日。
伴随着北岸六十万大军的灰飞烟灭,大战已经落下了帷幕。
虽然还有一个燕京(大隅称洵台)未下,但是,区区一座昔日皇城,区区数万守城部队,如何挡住横扫百万大军如卷席的飞龙军团?
大军开动,三十里外即是燕京。
阳光已当顶,古老的燕京城沫浴在阳光下,它左侧的钟山,如同巨钟,即将奏响千古雄音。
燕京城头之上,城守将军盯着步步而来的飞龙军团,看着飞龙军团正前方的三人,眼皮拼命地颤抖。
他知道这三人是谁。
中间身着王服的是大苍封的晋王,昔日的大晋皇朝七皇子,后一个身份甚至比前一个身份更棘手,因为这重身份代表着出兵的大义,正因为这层大义,洵台最有力的后盾:画圣圣家昨夜撤了——站在他的角度,大概只能解读出这么多。
右侧身着帅服的是龙城飞将厉啸天,也是整个大隅军中最负盛名的边关战神,任何人遇上他,都深感棘手,任何将领提及他,都不敢轻视。
此二人,一个占了名分上的大义,一个占了兵法上的强威。
都是大隅军不该稍有忽视的角色。
然而,今天的主角还不是他们。
真正的主角是左侧的那一抹白袍。
“碧血黄沙壶中酒,从此千军避白袍”中的“白袍”!
林苏!
以文道驰名天下,以智道换了大苍皇帝,却以兵法震惊北境的无冕战神林苏!
林苏,昔日以三千残兵收四镇,在大隅掀起了轩然大波,留下了“千军避白袍”的战场传奇(顺便说一句,霍启这首《白袍诗》,在大隅是“禁诗”——只要流传,就以“乱军心”治罪的那种。诗词混到了这种程度,也是千古奇闻。)
而此番,他率十万飞龙大军卷战三千里,仅仅七天时间,歼荒原狼团、灭北原军团、破雁门、诛役兽谷,陈兵列阵晋江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大家原本还以为,晋江北岸防线会将这支战场杀神拖入持久战,但是,就在昨日,短短一个时辰,云集旧晋故地所有能战之士,几乎一举荡平。
那个噩耗传入洵台,城守将军其实就已经崩了。
他作为王都城守,他作为百战将军,神经纵然坚如千年老竹,但也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他的部下,看起来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地守在城头,但是,只要细心地看一眼,就能发现他们的腿一直在颤,更有甚者,有的士兵裤腿上,滴滴嗒嗒在滴水……
大军步步逼近。
李清泉目光抬起,望着燕京,仅仅一眼,思绪无穷。
“兄长!”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感触很复杂是吗?”
李清泉长长吐口气,轻轻吟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林苏听着这句熟悉的诗句,也是感慨万千。
另一个世界的一代词帝老李同志,你可曾想到,你的千古名词,在这个世界,有了另一种解读?
厉啸天手轻轻一挥:“《兵法三十六计》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圣道流光一闪,一条通道出现于城墙……
轰地一声,大军入城!
最后一战,林苏没有出手!
城门大开,林苏、李清泉并肩而入,毕玄机、暗夜并肩跟在其后,踏过昔日熟悉的皇城,带着万千思绪,步步……回家!
旧晋皇宫,晋王府三个大字已经摘下,青龙白虎军团已经控制入口,站在门口躬身迎接。
李清泉一脚踏上去,晋王府这大隅皇帝御赐的金字招牌化为粉末,走过了它并不漫长的一生。
前面道路两侧,尸横遍地。
血洒昔日宫墙,里面的战斗残余依旧在。
毕玄机身影一晃,很快,后面的战事停止。
一条通道直指最高的宫殿。
此宫殿,即是昔日大晋皇朝的政德殿。
而如今,改成了政事堂。
“周阔海就在里面!”一名青龙头目躬身道。
“好!你们守在此地,本王亲手了结!”李清泉眼中精光闪烁,推开政德殿的大门。
长长的政德殿,空旷无边。
只有一人,坐于金殿的尽头,他坐的当然不是龙椅,但是,这张椅子并不比昔日的龙椅小多少,材质更是北海万年晶玉,比昔日龙椅的材料更胜一筹。
周阔海只有五十多,将门出身,武道出身,这个年纪本是年富力强,但此刻的他,头发是乱的,脸上是有憔悴的,眼中全是血丝,一股疯狂之意扑面而来。
看着慢慢走过来的李清泉,周阔海脸上轻轻抽搐:“孤有悔意!深悔当年留下你这孽种!始有今日之劫!”
“孤可以给你说上一堆因果报应之事,但是,孤懒得去说,只需要一句话足矣!”李清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与周阔海面对面。
“何话?”
李清泉道:“你,凌迟千刀,孤不少你一刀!你之子女、你之九族,孤一个不留!”
“李氏小儿!”周阔海长身而起,手一抬,掌中王印翻天起,一声凌厉大呼响彻天地:“孤在洵台一天,孤就是王!”
李清泉手中王印也陡然升起,一声断喝:“脚踏大晋故土,身怀晋皇血脉,心系大晋江山,孤,才是王!”
这声断喝一起,整座皇宫震动!
李清泉手中的王印华光万里,冲出皇宫,冲出燕京,覆盖千里之外……
周阔海手中的王印,喀地一声碎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