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数年之后,你我也变得如那些贪腐的师兄一样,是否还能记得今日的自己?”
“别想那么多了……”听到金铉的话,成德叹了一口气道:
“我反正是满足当下了,我原以为主薄的俸禄也就三十两银子,却不想其他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居然能有五十余两。”
“五十余两银子啊……我家在山西霍州,若是按照政治书上的阶级划分,也算得上富农了,可即便如此,家中那五十亩田地一年也不过产出八九十石米麦罢了。”
“放在今岁,折色贩卖之后,也不过能卖出四十两银子,而这是我家中祖辈三代人积累的田地。”
“三代人的努力,不如在燕山就读五年,你说我又如何不满足呢?”
“是啊……”金铉也忍不住感叹道:
“我官职比你高,又身处六科这样的地方,仅仅正俸便有四十两银子,算上其他的杂项,能有一百两左右的俸禄。”
“一百两银子,即便每日大鱼大肉,也足够我家中父母兄妹,姑叔嫂侄等十二人吃上数年了,若是用来置办田产也能在京城周围买田八亩。”
说到这里、金铉忍不住道:“俸禄这么高,为何那些师兄还要贪污呢?”
“你我恐怕这辈子都想不通了。”成德摇了摇头,金铉也无言以对。
二人在澡池里躺着,却不想过了数秒,便被其他人用瓢打水泼打了起来。
原本郁闷的心情也随着“打水仗”的欢快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等众人都梳洗干净,享受了搓澡师傅的一顿揉搓后,才舒舒服服的换上了道袍、戴上四方平定巾,走出了这平民澡堂。
正西坊和正东坊算得上南城最繁华的两个地方,二十余人走出澡堂后,便可以见到许许多多来往街道的百姓和贩夫走卒。
成德拦住了一个卖烤番薯的老汉,从他手中买来了许多番薯,并且发给了同窗们。
“多谢……”金铉拿到烤番薯,先是致谢,随后又提醒道:
“虽说有了俸禄,但照元升你这么花下去,恐怕也禁不住几个月。”
“诶……不能这么说。”成德拨开红薯皮开始一边吃一边道:
“忘记经济课上怎么说的了?百姓要花钱才能带动当地的经济,小商小贩要赚到钱,朝廷才有税收,这叫带动经济,呼呼……”
成德说着说着感觉有些烫,呼了呼气,而金铉见状也转头对其他同窗道:
“今日无事,我请客去小摊上吃些东西吧。”
“好!”
“那就多谢伯玉兄了……”
“多谢多谢啊……”
众人谈笑打趣,像极了同班级的同窗,并且也很快从街头走到了一家小店门前,点上了一些常见的小菜,每桌三荤五素,围上七八人便三桌临近吃了起来。
兴致高涨后,还有人买来了几斤烧酒,众人推杯换盏,时间也一点点在过去。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并且鼓楼响起了暮鼓声,众人才说说笑笑,向着东城的膳居坊走去。
燕山学子毕业的官员,实际上也花不了什么银子。
因为朱由检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各县都有一处膳居坊,或大或小,其中有皇店一家,坊内更有数量不等的合院。
每处合院占地一亩,内有小院六处,每处有主屋一间,耳房两间。
燕山官员每月可以领数量不等饭票,根据官员家人数量所定,凭饭票可以在膳居坊的大食堂用饭。
另外还有煤盐油茶布等票可以领取,基本上就是生活方面都被包办了,不用操心一点。
这样的支出并不算很大,到目前为止,近二十六万恩科毕业的官吏,每年这方面的支出只有不到五十万两银子。
朱由检要解决冗员,就注定了日后的官吏数量不会有眼下的臃肿,那自然也就能养得起官吏们。
可以说、燕山官员们眼下的生活,便是日后大明官吏的生活。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顾忌方方面面的福利,金铉他们才更加不解,那群贪腐的燕山官员是怎么想的。
不过、很快金铉便知道那群燕山官员为什么会贪腐了……
“我回来了……”
回到院中,金铉对着院内喊着,不过奇怪的是,金铉的家人们都不在家中,而这种时候,金铉的娘亲反而慌慌张张的从主屋走出,拉着金铉的手便小声道:
“会厅有客人,记住娘从小对你说的话……”
说完,金铉娘亲便匆匆忙忙的走出了小院,便把门给带上来。
金铉愣了愣,随后看向会厅,皱眉走进了会厅内,却不想看到了一身穿道袍的人坐在主位,旁边还站着六名家丁。
“你们先退出去。”
这男人对左右家丁招呼了一声,而这六人也作揖退了出去。
待他们退出去后,这男人才起身对金铉作揖道:
“在下先恭贺金詹事高升,从此之后便是太子之师了!”
“你是谁?”金铉皱眉,虽然心中有些惊诧自己什么时候成为詹事府的人,太子的老师,但他还是警惕的询问了起来。
“在下不过是浙江一介商人罢了,此次前来是前来求取金詹事墨宝的,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说着、这男人伸手摸向了桌上,而金铉这才看到桌上居然放着一盒盒将桌子占满的木盒。
在他注意到的同时,这人也抬手将木盒一一打开。
这木盒之中,每盒都装着一枚枚小银元宝,每个重量大概在五两的模样,而这样的小银元宝,足足有二百余枚。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男人笑着起身,并熟练的从最后一个木盒中抽出了一张上好的宣纸,并且将备好的笔、砚台放好,并准备亲手为金铉研墨。
不过在他准备研墨的时候,金铉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二人四目相对。
“抱歉,金某的墨宝,尚不值千两白银,况且金某字迹丑陋,还请回吧……”
面对是自己十年俸禄的银子,金铉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师兄沉沦贪腐了。
这仅仅是一个商人的投资,若是事情确定下来,那恐怕金铉自己需要面对十数位商贾,而他们带来的银子,是金铉眼下官职一辈子也赚不到的俸禄。
入燕山学府的人,大多都是家境贫困,甚至父母双亡的孤儿。
他们从小就知道金银的重要性,而面对这数百、上千,乃至上万两银子的诱惑下,又有几人能坚守本心?
十银一金,一万两银子便是一千两黄金,若是把这些黄金带到后世,也能价值上千万。
面对这样的诱惑,又有几人能坚守本心?
况且,这还只是投名状,后续投资才是最让人动摇的存在。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可不是说说算的……
“金詹事何必这么激动?朝廷一直没有废除润笔银,不也是给你们的机会吗?”
这商贾面对金铉的态度倒也并不慌忙离开,而是笑着和金铉讨价还价。
因为他对付过太多的大明官员,尤其是金铉这种家里苦寒,一步登天的官员。
他们即便第一次回绝,但只需要贿赂之人多说几句话,那原本就动摇的内心,依旧会垮塌下来。
“金詹事……”
商贾还想趁热打铁,却不想金铉直接松开了手道:
“阁下若是再不带着银子离开,那本官便要告知兵马司和锦衣卫了!”
“你……”见金铉这么强硬,这商贾也表情立马难看起来,随后在金铉的注视下,他走出了会厅,而门口一直听着动静的几名家丁也连忙走进屋内,将银子装好抗走。
院门被推开,一直在门口把风的金母被吓了一跳,直到见到那六名家丁抗走木盒,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进院,随后把门上了门栓后,一路快走进入会厅,看了看没有落下来的银子后才对金铉道:
“铉儿,你在朝为官,得小心谨慎,这些不干净的银子,我们是一两也不能赚,你得对得起齐王殿下对你的栽培才行。”
“娘你放心,铉儿不是那样的人。”见到老母,金铉也勉强挤出了笑容。
金铉的性格如此,自然是因为金母的教导,因此金母出门前才会提醒金铉别忘了自己教导他的话。
眼下看来,金铉确实坚守住了本心,只可惜,这次只不过是他未来漫长官路上的一次试探罢了,在往后的路上,还有千百次的试探。
“……”想到这里、金铉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燕山的师兄会顶不住压力,选择接受贿赂,成为自己曾经鄙夷的贪官污吏了。
拉拢不可怕,贿赂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人一直拉拢,一直贿赂。
面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诱惑,又有谁能做到次次坚守本心?
金铉忽然想到了今日和自己一起前往澡堂的同窗们,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院门。
望着院门,他当着老母的面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也不知道在这漫长的仕途中,最后能清清白白走到最后的能有几人……”
金铉,李自成大顺军攻破北京之后,崇祯帝殉国,金铉得知后,解下牙牌交给家人,便不顾家人拦阻,自投金水河。河中水浅,金铉将头沉入泥中自尽。大顺军盘踞大内一月有余,其间无人为金铉收殓。内官遥指金水河上冠袍相告:“此金兵部也。”后来其弟金錝收殓其头颅,配木身安葬。
成德,个性刚介,清操绝俗,疾恶若仇,明朝灭亡后,成德闻帝崩而痛哭,持鸡酒奔东华门,叩拜皇帝遗体后,全家自缢殉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