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朱慈燃点头,金铉开始戳穿前面所谓的假话,指着一下百姓说道:
“殿下可以观察一下,一些百姓虽然穿着衣鲜亮丽,但与内城的百姓相比,要稍显衰老,精神不振。”
“对于内城的百姓来说,穿着华贵的衣服很频繁,四周的人都有这样的衣服,自然也就不足为奇,而对于外城的百姓来说,这样的衣服已经是他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殿下看他们的表情和步伐,与内城百姓闲庭散步不同,外城百姓大多行色匆匆。”
“之所以如此,全因为他们要为了生计奔波,但凡一日不工作,便要忍受一日的饥苦。”
“那他们为什么不穿更破烂的衣服,这身衣服若是换成米,都能吃很久了。”朱慈燃还记得上次卖油郎的话,也知道民间的米价。
这样一套七八百文的衣服,若是卖了拿去买米吃,足够舒服的生活两三个月了。
“殿下……”金铉深吸一口气,随后摇头道:“这衣服不能卖。”
“为什么?”朱慈燃皱眉,而金铉解释道:
“人靠衣装马靠鞍,殿下之所以看他们行色匆匆,全因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在前往工作的路上。”
“穿着这样的衣服去工作?”朱慈燃不敢置信,而金铉见状则是摇头道:
“殿下等一下就明白了……”
说罢、金铉让宛平营的兵马去告诉一个穿着不错的男人,要跟着男人看看他的一天,做得好的话赏一百钱。
那男人起初有些害怕,但听说有一百赏钱后,立马对面前的兵丁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不停的拱手鞠躬。
这距离不过十几步,朱慈燃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两人的言行举止。
过了片刻,马车再度动了起来,并且这次跟随着那衣着显贵的男子向着东城走去。
经过南城通往东城循礼门的时候,金铉还特意交代了一句:
“早些年齐王殿下没有废除进城税的时候,这城门税便要收取这男人三文钱。”
“是一日三文吗?”朱慈燃好奇询问,而金铉摇头道:“一次三文。”
朱慈燃下意识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进一次城门的三文钱对于这男人来说有多沉重。
一行人跟着这男人走到了东城,路过百王府坊和官吏坊的时候,男人畏畏缩缩,生怕碰到一些显贵之人。
朱慈燃在路过两坊的时候,心思都在百王府坊内,直到远离了百王府坊,他才有心思观摩起了街道。
比起南城,东城街道整洁,铺设好的青砖石道宽阔不说,整齐划一的街坊和房屋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仅如此,生活在东城的百姓穿着也和内城一样,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绸缎,但他们自信大方,在街头有说有笑。
反观那男人,明明穿的比四周的人还要好,却畏首畏尾的,完全配不上身上的那身衣服,十分违和。
朱慈燃等人跟了男人一路,最后众人在东城长乐门门口的一处衙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衣着显贵的男人陪笑的来到衙门门口,衙门门口的衙役对他则是没什么好脸色。
这人又是鞠躬,又是拱手,卑微到了极点,最后才在衙役的摆手下走进了衙门内。
朱慈燃看了看衙门的牌匾,这才发现这是管东城通惠河漕运码头的衙门。
等待的期间,金铉没有说话,而朱慈燃则是在放空,打量四周的百姓。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男人才从衙门内走了出来,对着门口的衙役继续鞠躬拱手,然后揣着手中的一块木牌,向着长乐门外走去。
“跟上……”金铉开口,车队继续跟上。
在朱慈燃等人的注视下,那男人拿着木牌走出长乐门,而身边还跟着一群和他一样穿着显贵的男人。
只是这群人在走出长乐门后,便纷纷开始脱衣服,将身上那华贵的外衣脱下后,露出的是便宜到极点的麻衣,一点棉花都没有。
寒风吹来,一群人打着哆嗦走进一处院子,再出来时,手中的衣服已经不见。
朱慈燃好奇看去,这才发现这是一家租借衣服的店铺,门口还摆着告牌,标写衣服租借价格。
如刚才那男人所穿的衣服,一日要支付十文钱。
“先生,他们为什么要花十文钱租借衣服,而不是拿这十文钱去吃东西呢?”
朱慈燃看向金铉,不解询问,而金铉也叹气道:
“没了这身衣服,他们刚才便进不了那衙门。”
“噢……”朱慈燃不解其中深意,但只有金铉知道,这些租借衣物的店铺都和漕运衙门有关系。
衣服是进入漕运衙门的投名状,不租衣服就进不了衙门,进不了衙门,也就无法继续下面的事情。
金铉没有多说,而车队也跟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群走向了通惠河码头。
期间通惠河码头的官员小吏都发现了车队,但上前之后都被金铉让人将他们劝走了。
车队跟着人群来到码头边上,即便是寒冬时分,通惠河上也繁忙无比。
这群穿着粗布麻衣的人来到码头边,被小吏验证了木牌后,旁边的衙役就发给了他们一把铁镐。
拿到铁镐的众人,用旁边的草绳绑在绑住脚掌,然后开始一个个的走下码头,来到了冰面上,小心翼翼的走向冰面中间。
“他们要干嘛?”朱慈燃好奇询问,而金铉则是沉着道:“凿冰,为船只凿出一条可以返程的航道。”
说着,金铉对朱慈燃解释说道:
“运河是大明南粮北调的重要水道,因此朝廷非常重视运河漕运。”
“不过,每年冬季来临时,北方运河就会结上厚厚一层冰,即使江南的运河,也会时不时遇上结冰,阻碍漕船通行。”
“因此为了防止在回程途中遭遇冰冻,一般每年十月底前,从南向北运粮的漕船在到达目的地后,会尽快卸下货物,空船往回赶,这被称为“回空“。”
“要是河面还没有完全结冰,可以用镐砸冰,疏通河道,让船只通行。”
“若是不幸赶上了冰冻期,那么漕船只能搁浅在大运河上,待到来年冰雪融化后再做休整,回到南方。”
“但等到休整后才返回,不仅成本会变得非常高,而且也会误了漕运任务。”
“因此,南方一般会在第二年春天可以通行漕船后,先行派另外的船只北上,尽量减少损失。”
“近两年来,由于北方大旱,漕运船只不得不坚持运送粮食北上,因此开凿冰层,并且一直保持就是一笔大工程了。”
“即便是冬季,南方的粮船也会走海路北上,走潞河进入北直隶,然后卸货,用小船走玉河运粮到码头。”
金铉说着,也示意朱慈燃下车,并带着朱慈燃在百余名兵丁的拱卫下来到码头边。
他们向下俯看,可以看到上万名民夫站在冰层上,时不时用铁镐将冻住的冰层砸碎,旁边则是有人用东西把碎冰网出。
这样才勉强保障了两条宽不过一丈的河道,而河道之中,一艘艘宽六七尺,两丈的船只运载着一袋袋粮食通行。
冰层上的民夫,大多穿着一层棉衣,但也有如刚才那男人一样,简单穿着粗布麻衣。
他们要比穿着棉衣的人挥动铁镐还要快,干得还要勤奋。
“这么冷,他们干一天能赚多少钱啊……”
寒风把朱慈燃脸颊吹红,他手里握着太监递来的小铜炉。
“没有克扣的情况下是五十文,算去租借衣服,便只有四十文了。”金铉看着在冰层上干活的百姓,平静的对朱慈燃开口。
“就这么点吗?”朱慈燃有些惊诧,毕竟他虽然小,但一个月也有一百两的月钱,并且平日里他打赏小太监都是几两银子、几两银子的赏。
“殿下现在知道,百姓的日子如何了吧?”金铉说着,并劝谏道:
“殿下随意赏赐太监的几两银子,便足够招募上百人,在这寒冬之中顶着冷风和冰水,辛苦劳作一日。”
“若不是齐王减除杂项和各种税收,他们这群人工作一日,还要交十几文的税钱,只能到手二十几文。”
“二十几文……”金铉叹一口气,而朱慈燃则是看见了冰层上甚至有一些十二三岁,八九岁的孩童。
他们比朱慈燃大不了多少,但背着一筐东西在冰面上走来走去。
在听到民夫们的召唤时,他们连忙跑过去,民夫们打开背箩,从中拿出一个烤红薯后,又交给了这些孩童一文钱。
拿到钱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把钱装起来,脸上笑的格外开心。
“他们不读书吗?”朱慈燃指着那群孩童,而金铉却道:
“本该读官学,但官学的杂费也是他们交不起的,他们的父母都是在两岸谋生,那些人中,就有可能是他们的父母。”
金铉指了指运河两边,架着烤红薯炉子的一些中年夫妻,但话语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他们本来都是民夫,不过皇店免费教授烤红薯的技巧,又廉价贩卖烤红薯的炉子和车子,因此才得以谋生。”
“京中如他们这样的人,不下数千。”
“另外,我听闻齐王殿下已经在准备整顿官学,希望官学整顿好后,这些如殿下一样的孩童可以入学读书,为家里减轻负担吧。”
“嗯……”朱慈燃懵懂的点头,能感受到金铉压抑许久的心情难得放松。
虽然他不清楚自己的齐王叔在干嘛,但似乎这些事情干成以后,眼前这些人的生活会好过一些。
这么想着,他又转头看向了通惠河码头的冰层上,望着那些和他一样大的孩童背着十几斤的红薯来回走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还是下午六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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