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万岁给孙传庭发尚方宝剑了……”
宫廷里的事情瞒不过外廷,当朱由校开口要给孙传庭发尚方宝剑,消息就已经开始往外传了。
躺在躺椅上,告病假的顾秉谦得知这个消息,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许久后,他又平澹自然的合上:
“看看下面人的反应,府里暂时别做出什么反应。”
“是……”掌事老老实实作揖应下,而顾秉谦的模样也让他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他退出庭院,随后安排人去吏部和内阁,继续为顾秉谦告病假。
看得出、孙传庭的这件事情,在最终结束前,顾秉谦是不会轻易站出来被火烧的。
现在走出去就是被下面的人架起来烤,他顾秉谦何德何能被人推上去和齐王打擂台。
一把老骨头,恐怕会还没上台就要散架了。
“爹,我听说您又告病假了?”
顾秉谦躺着正舒服,他的长子顾台硕穿着道袍走到了庭院里。
顾秉谦瞥了他一眼,只觉得顾台硕有些坐不住,脸上略微有些焦急。
显然,被罢官两个月让他有些煎熬。
“硕儿,谁让你来问的……”
顾秉谦再度合上眼睛,看也不看便询问,而顾台硕则是坐到了跟前,有些踌躇道:
“不是旁人让孩儿来问的,是孩儿有些慌张。”
“下面的人每日登临家门,孙传庭的事情一日不解决,我顾家的事情就一日解决不了。”
“爹,您说我这个中书舍人,还能当回去吗?”
有什么样的爹,自然有什么样的儿子。
顾秉谦是个官迷,顾台硕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的这话在顾秉谦听来有些好笑,他撑起了自己,然后睁开眼睛坦然道:
“你这个官能不能坐回去,爹有四分把握。”
“还有六分呢?”顾台硕略微皱眉,而顾秉谦则是坦然道:
“还有六分在殿下那边,这事情什么时候结束,也得看殿下什么时候想结束。”
“下面的人以为他们权力大了,就可以和殿下谈条件了。”
“他们忘了殿下还年轻,若是殿下老迈,这样的威胁也就受了,为了天下太平。”
“只是眼下新政还在推行,万事都没有定数他们就站出来,一旦露了把柄,殿下不介意杀鸡儆猴。”
“这种时候,我们顾家不能露把柄。”
“所以爹您才不断告假?”顾台硕稍微理解了,而顾秉谦之后的点头也确定了他的猜想。
“罢免人很简单,甚至不需要理由,但要杀人就得需要理由了。”
顾秉谦侃侃而谈,而顾台硕也仔细聆听。
“早前殿下杀了那么多人,现在下面的人早就学乖了,在南镇抚司的文牍库里,他们每个人干净的和纸张一样。”
顾秉谦解释的很全,但顾台硕却疑惑询问:
“那我们为何还告假躲避家中?”
“躲在家里,实际上就是不想让家里人惹麻烦。”顾秉谦看着事事都要问清楚顾台硕,略微有些失望。
在官场事事刨根问底,这样的人走不远。
“好了,有的事情爹也不能和你说,你老老实实和你弟弟在家里读书便是。”
顾秉谦不想再说,他感觉这种事情和顾台硕说了,以他的脑子,听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顾台硕对此也很是无奈,但他爹不说,他也不能问,因此只能作揖退出庭院。
和顾秉谦一样,施凤来和冯铨两人躲得更干脆,两人一口气就告假一个月,算上之前的两个月,已经一口气三个月没有上朝、没有前往外廷处理政务了。
他们俩和顾秉谦一起,三人都是狐狸。
毕自严也是狐狸,但毕自严手头的事情太多,根本处理不过来,因此只能硬着头皮上朝。
顾秉谦的告假,忙坏的是新上任的内阁次辅袁可立。
这个从关外三府赴京就任的阁臣,连一口热茶都没喝,便换上了官服开始处理内阁堆积如山奏疏。
好在有孙承宗帮衬,事情虽然多,但处理的也很快。
处理事情之余,他也在观察京城的时局。
总的来说,主动权还是在齐王府那边,顾党官员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除非朱由检点头,不然他们就做不回齐王党。
“好了,都处理完了,可以送往齐王府和养心殿了……”
将今日需要处理的奏疏进行汇总之后,六十七岁的袁可立将奏疏推到了六十六岁的孙承宗面前。
此时已经是深夜,二人共同在文华殿班值,除了门口的翰林编撰外,便只有在外廷行走的皇城三卫士卒了。
孙承宗接过了奏疏,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后,他的动作忽的一滞,随后抬头对袁可立道:
“孙传庭的事情,近来讨论的人很多,今日万岁又下发尚方宝剑,恐怕事情不会那么快结束。”
“事情闹成这样,能轻松结束倒是奇怪了。”袁可立端起一杯熬夜的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
孙承宗见状,也缓缓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抱着乌纱帽坐到了一旁,然后才道:
“这事情本该没有那么多争议,眼下闹出这么多争议,恐怕牵扯了你我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是内阁阁臣,但孙承宗能收到的信息也很有限。
相比较他,反倒是袁可立对于眼下这件事情了解的更为透彻。
他将茶杯放下,缓缓摘下自己的乌纱帽,随后才道:
“大旱横行之下,土地无法耕种,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这种情况下百姓是很难熬的。”
“大明熬了三年,百姓也熬了三年。”
“眼下是中小地主熬成了富农,富农熬成了贫农,贫农熬成了灾民,灾民熬成了死尸。”
“这么多人都在阻拦那孙传庭,说清楚些,无非是瞧上了百姓手里的田地。”
袁可立舒缓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
“这大旱三年,朝廷总计发出一千七百六十七万四千两赈灾银,四千三百二十七万六千三百石赈灾粮。”
“官员想要吃下钱粮,士绅想要兼并土地,两者不谋而合,又或者一拍即合,这事情自然就难为了起来。”
袁可立的话把事情说透了大半,而孙承宗闻言也凑上前皱眉接茬:
“你的意思是,官员贪墨钱粮,故意不让钱粮流入民间来平抑粮价,故意把百姓熬穷,然后让士绅出来低价购买田地?”
“呵……”袁可立无奈冷笑,摇了摇头道:
“这种手段,你也不是没有见过。”
“当年沉一贯等人在浙江,每年江南遭遇水患时,他们表面积极筹措赈灾,暗地里赈灾磨叽,等江南的灾民活不下去开始卖田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大肆买田卖粮了。”
“田地买了大半,或者买到手里没了银子,他们才慢慢开始赈灾。”
“在我看来,眼下那所谓的齐王党、顾党、燕山派,实际上和当初的浙党都是一样的。”
“那孙传庭抓官拿官,表面是查贪腐挡了官员贪污的事,实际上是挡了地方士绅的财路,挡了朝中大员的财路。”
“若非如此,朝中百官为何揪着他不放?”
“这一场场大旱下来,也不知道肥了多少士绅粮商,又涨了多少贪官污吏的气焰。”
“殿下让孙传庭在下面拿人,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
“只是眼下看来,利欲熏心之下,他们怕是连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殿下?”
袁可立的话通俗易懂,这份眼光仅仅放在军事上倒是十分屈才。
孙承宗听着他的话,手指头忍不住在桌上敲打,数秒后他又忍不住开口道:
“粮商、士绅、豪强、官吏……”
“这盘根错节的势力,想要收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不小心又是一场大桉。”
“不是一不小心是一场大桉,而是这事情已经是一场大桉了。”袁可立打断了孙承宗的话。
他坐在位置上,双手紧紧抓握着扶手,面上端严:
“我朝的土地兼并问题,已经到了兼无可兼的程度。”
“历朝历代要解决这个问题,无非就是开源、节流。”
“开源、无非就是增加土地,引进新作物、兴修水利、鼓励开垦荒地、对外扩张……”
“节流、无非就是减少人口,对内对外战争或天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