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的寿命,最长的也不过就是朱元章,而朱元章活了六十九岁。
也就是说,哪怕朱由检活到朱元章的岁数,那也不过是四十九年后。
如果四十九年后,朱慈燃也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驾崩,那大明顶多两代明君。
剩下的五十多年里,大明确定能再出两代,乃至三代的明君吗?
五代明君……
除了秦国和西汉,没有哪一国出现过这种局面。
说了这么多,实际上也足够说明,大明的矛盾是极其依赖君主能力的,一旦君主能力拉跨,那大明覆灭便是短短十几年的事情。
诸如这四年来的天灾人祸,如果不是朱由检力挽狂澜,孙传庭真不敢想象,眼下的大明会是什么情况。
他一直支持朱由检的新政,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理念相符,政见相合,更重要的是,孙传庭能看出,他们两人走的道路是对的。
四川的事情,孙传庭不是脑袋一热就干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想用四川来试一试士绅的反应,事实也证明,士绅的反应很大,但他们的能量也很有限。
孙传庭在四川干的事情,算是给朱由检探路,看看士绅的力量与当年相比,衰弱了多少。
朱由检也是看到了士绅的虚弱后,才敢一口气对北方诸省推广官学。
官学推广成功,士绅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孙传庭不知道士绅退出舞台后,上来的会是一股什么样的新势力。
但他很清楚,以朱由检的能力,最少在他在大明的时候,这股势力不可能被人整合。
只要这股势力不被整合,大明的百姓就能过几十年好日子。
“没有对外征战获取的金银田地和粮食,国朝支持不下去的。”
“我说殿下做事缓和,是因为他为了百姓着想,忍了三年,直到眼下旱情范围缩小才对建虏动手,换做旁人,可能一天都忍不了。”
孙传庭没有回答孙秉文,眼下是否是盛世的问题,但旁边的周肈很清楚。
朱由检在,大明就是天启盛世,如果朱由检走了,那大明……
“回去吧,知道百姓没有被克扣工钱,我就已经满足了。”
周肈没有想完,孙传庭就调转了马头,带着孙秉文离去了。
周肈见状也策马跟了上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殿下的这步棋是下得比较险的,不过越险越好,只有殿下的棋被吃了,那我才能提早登阁……”
当孙传庭和周肈返回振武的时候,云南陇川县却忙忙碌碌,热火朝天。
洪承畴坐在临时经略府里,手中拿着北方军情和火车进展的消息,口中侃侃而谈。
在他的面前的会厅内,吾必奎、沐启元、龙在田、木懿这四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说话。
在他说完后,沐启元才说道:
“经略,虽说朝廷的那六百万石米交上去了,但下面已经开始有人饿死了。”
“饿死太多平民,若是被都察院的御史知道了,恐怕……”
话说三分,但沐启元的话中意思足以可见。
“米价多少了?”洪承畴心不在焉的把手中军情和消息放在旁边的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吾必奎则是不安道:
“交趾南边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七百文一石。”
“要不要从甘孛智和暹罗进一些米麦?”龙在田算是四人里比较正常的,因此略带不忍的提议。
“我已经让人采买过了,但暹罗和甘孛智的米已经被买的差不多了,他们自己的米价都涨到了五百文,眼下不再卖了。”
木懿脸色不太好看,但洪承畴却问道:“饿死了多少土人?有没有饿死移民?”
他的询问让吾必奎和沐启元这两个比较残暴的家伙都露出了不安,沐启元咽了咽口水:
“移民没有饿死,土人也暂时没有发现饿死的,但如果要再发动平缅之役,那可能会出现粮荒……”
】
“保证移民不饿死就行,至于土人,不用管他们。”洪承畴心思都在面前的茶水上,喝完还称赞道:
“宫中的贡茶果然香气扑鼻,等会你们离去的时候,各自带一斤走,这次殿下让人送了十斤给我。”
“是……”四人先应下,但龙在田却踌躇着问道:
“经略,眼下殿下要发动犁庭扫穴,那平缅的战事要不要拖一拖?”
他一开口,其余三人纷纷看向洪承畴。
在他们看来,如此高压下,如果还发动平缅之役,导致云南、交趾粮价上涨的话,那饿死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粮食不够吃,饿死很正常,保证移民和云南的百姓有粮食吃就足够。”
洪承畴还是那句老话,保证移民活着就足够,但他说完后却主动说道:
“不过提前的准备还是需要的……”
“是!”听到洪承畴这么说,四人以为洪承畴要让经略府出银子从其它地方买粮食,然而……
“你们让交趾的巡查御史向朝廷汇报,就说占婆府米价飞涨,已经有百余土人饿死了。”
“啊?这……”洪承畴的话让四人语塞,他们不明其意。
若是辖区内有人饿死,并且被巡查御史捅到了京城,那可是开不得玩笑的事情。
别说他们四个,洪承畴都有可能被撸下去。
他们四人之所以极力防范,便是担心有哪个不长眼的巡查御史上奏说交趾有饿死人的现象。
但到了洪承畴嘴里,明明还没有人饿死,他却主动让巡查御史上奏占婆府饿死百人。
这算什么?自己提供执政不利的把柄上去,让皇帝把自己撸了?
“经略,您是不是说错了……”
木懿是洪承畴在西南最倚重的人,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质疑起了洪承畴的话。
“没说错,你们按照这样往上报便是。”
洪承畴云澹风轻,似乎这种事情根本影响不了他的仕途一样。
如果不是木懿等人知道洪承畴从来都不打无把握的仗,他们甚至都怀疑洪承畴是不想平缅,不想做官了。
“你们啊……”
瞧着四人不开窍的模样,洪承畴十分无奈。
他喜欢用这群武夫,因为耿直,好操控。
但有时候,他又嫌弃他们不开窍,愚笨。
为了让四人安心去办事,洪承畴只能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一脸平澹道:
“要平缅,就要让朝廷知道,交趾有困难,云南有困难。”
“他们知道有困难,就不会催促平缅。”
“哪怕之后我上疏开战,他们也不会催战,因此我们才能慢慢的平缅。”
“至于上疏饿死人,这是为了试探朝廷那群人的反应。”
“如果他们没有反应,那说明饿死土人不重要。”
“如果他们有反应,那即便可以平缅,我们也不能平缅。”
洪承畴是很清楚万历朝、泰昌朝大军团作战总是失败原因的,说白了就是后方催战。
他只要给云南、交趾造成困难的假象,那舍不得银子的六部和内阁,便不会催促他平缅。
到时候他自己再上疏平缅,即便作战途中有一些失利,六部和内阁的人也知道交趾和云南的窘迫,因此不会太苛责他。
当然,洪承畴并不担心内阁和六部的苛责,因为只要朱由检不说话,内阁和六部就拿他没办法。
所以他上疏饿死人这件事情,不是给内阁和六部看,而是要给朱由检看。
他要看看朱由检对土人性命的态度,这是因为平缅之战想要不动用朝廷的财力,就必须尽可能压榨云南和交趾。
压榨云南和交趾,就一定会有土人暴动,饿死。
洪承畴是不愿意放弃在明年发动平缅之役的,因为他要在三年后登阁,就必须得平缅,治缅成功。
死一些土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哪怕死几万,几十万平民,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所以他要试探朱由检对土人的态度。
只要朱由检不在意,那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压榨土人来进行平缅,治缅,最后顺利登阁。
但如果朱由检在意,并且呵斥了他,那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宛若蛤蟆一般,等朱由检使唤他,他才会磨磨蹭蹭的平缅,争取不给朱由检找事。
两者,无非是快几年登阁,和慢几年登阁罢了。
“经略高见,我们这就去找人办这事!”
被洪承畴一顿教导,木懿四人明白了这么做的原因,因此纷纷起身作揖。
不过,龙在田、吾必奎、木懿等人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显然,他们是对于洪承畴不把土人性命当成人命的做法不满,这或许和他少民的身份有关。
看着土人被压榨,作为曾经被“赶苗拓业”的对象,三人多少有些兔死狐悲。
“唉……”
只可惜,他们三人想和洪承畴玩把戏,着实太嫩了些。
他们的不满被洪承畴看在眼里,但他也知道这三人除了木懿外,其余二人都头脑简单,很好哄骗,所以他起身后假装慈悲的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转过身背对四人:
“朝廷艰难,苦了交趾的土人,才能不苦云南的百姓,不苦云南的少民。”
“此举……”洪承畴侧过半张脸来,面露不忍,在被四人看到后,又连忙背过身去,长叹一声:“非我所愿啊……”
“经略……”
他这话说出,立马让身为云南少民的龙在田三人有些羞愧了。
他们以为洪承畴苦土人是为了自己的功绩,现在看来,他苦土人是为了不苦云南的少民。
此举让龙在田几人倍觉羞愧,只觉得洪承畴为他们云南少民着想,而他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罢了罢了,日后土人若是唾弃,只希望你们四人不被我所牵连。”
“你们退下吧……”
洪承畴说罢,摇头便走向了堂内,不给四人挽留的机会。
龙在田、吾必奎、木懿这三个云南少民出身的将领闻言,纷纷羞愧得低下了头,只有沐启元是汉人,并不在意洪承畴的表演。
不过不管怎么说,洪承畴算是为他们解了惑,四人在短暂的沉默后,纷纷离开了经略府,按照洪承畴的吩咐去办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