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仁可能想不出陈翔是用什么方法来用死间之计,但却相信陈翔真的会这么做,这年代的文人,论起斗争中的权谋来,可比杨怀仁强多了。
杨怀仁也毫不怀疑这个特殊年代的人的斗争欲、望。
大宋扬文抑武,但大宋确实历史上最喜欢争斗的一个时期,这里不仅仅是指的武人之间的武艺切磋,而是说整个社会风貌,都喜欢斗。
东京城里最受欢迎的运动无非是角抵和蹴鞠,角抵比较直接,两个赤身果体的大汉摔跤,这是一种斗。
蹴鞠是踢球,却又和后世的踢足球有很大的区别,虽然比赛场上也是分成两帮人,争夺一个皮球,然后以把球踢进风流眼的数目分出胜负。
但这年代的蹴鞠可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则,赛场上比武的意义大于踢球的意义,与其说是看踢球,不如说是看踢人,这又是另一种斗。
民间的斗鸡斗犬斗蛐蛐就不多说了,几乎每天都有各色的比赛,就连表面斯文的文人之间,也喜欢各种各样的斗。
只不过文人之间的斗,并不是比拼体力和武艺,而是比拼各种他们认为雅的东西,比如斗诗词、斗茶之类的,各地文人定期举办的什么诗会茶会的,实际上也是一种斗。
连京城里的青楼勾栏都年年要斗一个花魁出来赚眼球,杨怀仁也是亲自参加过斗厨的。
杨怀仁也搞不懂宋人为何如此好斗,似乎什么事情都能拿出来斗一斗才能快活似的,大概风气如此吧,可表现在对外军事上,却又非常的隐忍。
最让杨怀仁痛心的是朝堂上的这种斗,几乎把一个经济和文化无比强盛的大宋斗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文官迫害异己,比武人可残忍多了,他们伤害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思想和灵魂。
苏东坡这么有才华的人不是也因为一张仗义执言的大嘴巴被人迫害去了儋州钓鱼了吗?
现代人听起来或许觉得这不算什么处罚,甚至当偷闲度假一样看待,却无法明白一个志存高远之人,一身抱负无法施展是一种多么严重的精神折磨。
杨怀仁相信陈翔一定有办法能陷害他,不管大宋的朝廷和皇帝信不信他有反意,只要这种言论传出去,还传的有理有据,杨怀仁就完了。
或许杨怀仁不会被认定会造反,但却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和贬斥,说不定会去陪苏东坡钓鱼去。
若是一开始让杨怀仁去过悠闲的日子,杨怀仁说不定会很开心,但现在他在实现梦想的路上走了一半再突然打碎了他的梦想,这就让他无法接受了。
人生在世,除了乐享人生之外,总有一些人生的价值需要实现,否则人的一生就是空虚的,人的灵魂被这种空虚时不时出来噬咬一下,那种痛苦是很难用言语来表达的。
杨怀仁也会害怕,也会担心家人,不过他还算镇定,既然陈翔现在没有那么做,就说明杨怀仁现在不仅仅是幸运,他做的一切也为了他自己留出了足够的余地和后路。
所以说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一点人性未泯的仁慈,这也许就是为自己留出来的后路。
杨怀仁转念一想,他自己担心自我的人生价值不能实现,那对陈翔这种人来说,道理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陈翔当初为什么来交趾?还不是因为在大宋中了举却不能出仕嘛!他的自我人生价值,同样需要有一个出口。
可杨怀仁知道交趾的宰相和大宋的宰相之间,那权力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在大宋,宰相拥有执政权,尽管决定权在皇帝手中,但宰相们总是有办法说服皇帝按照自己的执政准则和意愿去行事。
可以说,历史上的宋朝,是文人治国最强势的时期,也是宰相权力最大的时期,甚至可以拿近代的初级君主立宪制的政体相提并论了。
这也是人类文明史上一个巨大的进步,不过受限于时代性和思想意识的局限性,这种状态自然也有很多的弊端。
而在交趾,宰相的权力可就没有那么大了,权力依旧在君主手中牢牢把握,宰相更像是一个军师。
可以说,陈翔虽然得到了李乾德的器重,但却没有实现他的人生抱负和价值体现。
一边是道德上的忠诚,一边是自我人生价值的实现,陈翔此刻的心境应该是极其纠结的。
杨怀仁看出了这一点,自然也明白了该如何去劝说陈翔出山。
“陈相公,本王佩服你的才华,所以才亲自来上门造访,我的目的你也早就猜到了,我也不用隐瞒什么,只是有句话我想请教。”
陈翔见杨怀仁直言不讳,倒是很喜欢他们之间的谈话了,“王爷但说无妨。”
杨怀仁认真道,“在你心中,君重要,还是民重要?”
陈翔听到这个问题忽然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从一个大宋王爷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如果是密友之间单纯的理论讨论,他倒不介意,只是他和杨怀仁之间说这种话题,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他这种状况,其实也不担心自己会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了,想了想之后放松了心情道,“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句话如果老朽理解的不错,应该是百信最重要,国家次之,君主相对不那么重要。”
杨怀仁立即接话道,“本王也这么觉得!本王还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得民心者的天下!这句话比亚圣的话更加直截了当。
得民心者,自然得国家,而国之君王,是谁当不见得多么重要。”
陈翔骇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话会从杨怀仁嘴里说出来,眼神紧张而又茫然的望着杨怀仁,没有再接话。
杨怀仁坦然一笑,“所以不重要的角色,本王心中根本也无意。但民为贵,确实吾等忧国忧民之人不得不考虑的。
本王请陈相公重新出山做官治理交趾,不是为君,而是为了交趾的万民!也希望陈相公能为了交趾的万民,能答应我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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