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空旷、幽长的林荫小道。
但这一次却不是孤身一人,路明非和奇兰并肩缓步而行。
“我高中的时候加入过文学社,语文老师说路明非你既然是文学社的干部,那就代表我们班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吧。”
“那时候我精心准备了好久,写了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演讲稿,反复演练,连观众该笑和鼓掌的每个点都标注在演讲稿上。我不知道语文老师为什么莫名其妙选中我,但我不想让她失望,也不想让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演讲成为笑柄,灰头土脸地溜下场。”
“我最初计划开篇先整个花活儿,花活儿你知道吗?就是……”
路明非笑了笑,继续道,
“就是开场可以调动起大家兴致和热情的小把戏。”
“我那时候准备的开场白是这样的:亲爱的校领导和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1)班的路明非,我这次演讲的题目是《感谢有你》。林语堂先生曾说,‘一篇精彩的演讲,应该像少女穿的迷你裙,越短越好……”
路明非停住脚步,正了正衣襟,就像回到了曾经。
他笑容讨好地看向前方,面前是礼堂内坐满的同学。
但他的声音却在最后戛然而止,再度响起的声音有些轻微和困惑。
“在我演讲稿的备注上,这时候就该有笑声和鼓掌了,所以我特别顿了顿,向台下的大家露出讨好的笑容……”
“也确实有人响应了我的花活儿,只是他们刚开始笑,学校那位素以学究气出名的副校长就咳嗽了一声,低沉而吓人。我看到那几个想笑的同学立刻噤声,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真可笑啊,礼堂从来没这么安静过,即使有老师一直在那喊肃静肃静,但总有些学生是不安分的,可那个时候礼堂内真的是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我……”
路明非仰起头,眺望今夜无垠的苍茫夜空,轻声述说着藏在心底的故事。
奇兰也是个很好的听众。
哪怕途中他几次拧紧眉头,却始终不曾中途打断路明非的话,只是做好聆听状,露出思索中的模样。
“我原本想成为迎接掌声的英雄,可最后迎来的却是上千双刀子般的目光。”
“我那时候满脑子都在想,他们为什么不鼓掌,为什么不笑?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副校长不喜欢那个不文明的开场,即使它是林语堂先生的原话。”
“他不喜欢那个开场白,所以他低沉咳嗽警告我,也在警告在场所有人。”
“副校长表达了他的不喜欢,那么谁会愿意为了一个衰仔去对抗副校长的权威呢?”
“没有人的,至少在那个礼堂里没有。”
“最后我只能对大家鞠躬致歉,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对不起,我弃权退出。”
“我原本精心准备就是因为不想灰溜溜下场,但那时候整个礼堂都在向我表达它旗帜鲜明的态度,他们不喜欢我,他们不喜欢我,和他们不喜欢我!”
“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没法继续说下去了,同学们的每道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将我剖开,我只能灰头土脸的下台,在事后迎接大家的嘲笑。”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演讲,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口才,只会说点烂话而已,所以我就总是说烂话。”
“从来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重要的人,又怎么会认真地说话呢?”
“奇兰,你之前邀请我加入新生联谊会,甚至想让我成为主席……”
“很抱歉,那时候我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重我,我觉得这是没有理由的,就像我的语文老师让我去参加演讲比赛一样。”
“没有理由的看重,到头来只会迎来双向的失望。”
“但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我又错了。”
“我怎能以昔日的经历来衡量以后的人生?”
“那个礼堂又怎能代表这个世界?”
“世界喜不喜欢我,取决的不是那个礼堂里的人,而是我的友人啊!”
“我曾经让自己失望了,后来我又让愿意信任我的人失望了,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却始终浑浑噩噩,什么也没有抓住。”
“而现在我再次回忆这段往事,才发现他们事后嘲笑我是应该的,因为是我自己先放弃的,在那场演讲中我放弃了我自己,他们怎能不嘲笑一个放弃自我的人?”
奇兰长久沉默着。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朋友间的闲聊,可路明非的话语却沉重的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接。
他绞尽脑汁,将此前学到的所有知识都动用起来。
他想对眼前这个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还处在迷茫中的男人说出振聋发聩的话语。
他想告诉他有些东西是不对的,是错误的,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
奇兰终于开口了。
可他说的不是什么振聋发聩的话语,而是属于他的过往。
他的嗓音低沉而有些喑哑,似乎想了很久。
“我的言灵是先知,我很小的时候就能看到支离破碎的朦胧画面,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总是不经意地说出,而每次我预言的事情都会应验,有人开始畏惧我,觉得我是个怪物,是个疯子,连我的父亲也开始恐惧,后来他把我送去了精神病院,我一度很苦闷,觉得这世界真是陌生而恐惧,每个人都好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我……”
奇兰越说语气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额角有青筋毕露。
即使是他从小认识的布拉德雷,也从未见过一向温和的奇兰露出这般姿态!
路明非忽然愣住了。
这个故事他听过,3e考试时布拉德雷和他讲过。
可旁人的述说又怎么能比得上当事人描述的万分之一?
他刚刚只是偶然有感,向奇兰坦白了自己曾经的一段经历,就和曾经的校长一样缅怀过去的自己。
他不是在感伤,只是想和奇兰分享自己的感悟。
他上一世浑浑噩噩了很久,直到最后避无可避才真正走了出来,在那段不算长的时间里,他一边寻觅友人的行踪,一边想清楚了很多东西。
只是那时已经无人能倾听他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