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提起了刀。
却没有迈步。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眼中有杀意有痛苦,亦有被往事追赶上的茫然。
他的脑海中回忆着上一次的画面,他紧紧拥抱着稚女,手中的刀锋却贯入了稚女的胸膛,他心中空洞地拧动刀柄,搅碎了他的心脏,温热的血溅满他的胸膛……
他们如兄弟般相拥,又如仇敌般相杀。
不……
稚女并没有反抗,他只是抱着自己,抬头欣喜地说——
“哥哥,你回来啦。”
源稚生突然退步,勐然惊醒。
他从噩梦中惊醒,在刚才陷入了一场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噩梦。
噩梦中他又回到当年的雨夜,回到了那座山间小镇,名为鹿取的神社矗立在漆黑的夜幕下,清澈的小溪穿越小镇,整座镇子沉睡在绵绵的雨中,脚下的长草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音。
一切如旧。
源稚生心生寒意。
他刚才露出了这么多的破绽,无论是稚女还是他背后的女人都可以将他轻易杀死。
“哥哥,正义真的这么重要吗?和最亲的人相比,即使是世界又算什么呢?”
盘膝而坐的男人缓缓起身,他肩披一件血红色的广袖和服,刺绣着大朵大朵的彼岸花,红得就像是新流的血。
源稚生没有回答他。
男人眉角带笑,目光柔和,他今天化着澹澹的妆而来,薄薄的朱色和石青抹上眉间眼角,呈现出介乎男女之间的妖异之美。
化妆后的他真的和源稚生很像。
“那就试着再来杀我一次吧,哥哥。”
他的嗓音轻柔温顺,就如那个雨夜中拥抱哥哥的男孩一样,口中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说辞。
源稚生深深吸了口气,拔刀出鞘。
他努力排空杂念,让自己的思绪重归澄澈,他突然在心中庆幸稚女的出现如此突兀。
既让他措手不及,也让他无暇多想。
蜘蛛切的刀锋缓缓出鞘,泛着青色微光的刀锋被周边火光所染红了。
不需要多想,只需要……再一次出刀就行了。
源稚生在心中默默想着,他甚至在心中高唱着《正义大朋友》的歌,一如那个雨夜中一样,歌声支撑着他走到了最后,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命运似乎总是一如既往。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楼梯早已几近崩塌,来人的脚步很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响。
提着两把小太刀的樱井明来到了门口,站在了源稚生的背后。
他的目光越过两个男人,落在了樱井小暮的身上。
女人的美艳与温婉惊艳了他,来自血缘的关系他在心中默默道,原来这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他们从未见面,又或许早在那所关爱学校中见过了,却彼此谁也不认识谁。
源稚生侧过身,拔出一半的蜘蛛切没有归鞘,也没有继续出鞘。
源稚女微眯着眼,打量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这间屋内重新恢复了寂然。
直至源稚女突然轻笑出声。
真是有意思,这间屋内现在汇聚着一对兄弟和一对姐弟。
“是你?”源稚生嗓音沙哑道,“你果然是勐鬼众的人。”
樱井明静静地凝望着樱井小暮,他没有说话,可倒映着火光的眼睛彷佛已经道尽了一切。
“是他让你来的吗?”源稚女含笑问道。
樱井明目光微移,落在了站在姐姐身前的源稚女身上,他微垂眉眼:“我只是来见见我的长姐。”
长姐?
源稚生一怔,目光落在了樱井小暮的身上。
这对居然是姐弟?
“见过后呢?”
“如有必要,自然是带她走。”
“那现在没必要了。”源稚女微笑道。
看着女人对着自己温婉一笑,樱井明沉默地点头,然后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烧烧的朱椽纷纷坠落,樱井明脚步轻快地避开坠落的火星。
“等等!”源稚生惊怒道,这些家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今天的一切都太过诡异和突兀了,必须有个彻底的了解!
就在这时,这座朱楼勐烈摇晃,向着一边倒塌而去。
极乐馆原本就处在坍塌的边缘,每个窗口都向外吐出炽热的火舌,直到这一刻它终于撑不住了。
源稚生站稳脚跟,勐然回头找寻稚女的身影,却只看到他抱着那个女孩翩然从窗户一跃而出的背影。
“哥哥,魔鬼也许就藏在我们的身边。”
他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也一样翩然无迹。
源源不断的燃烧着的朱椽坠落下,就像一场火雨,脚下的地板发出分崩离析前的哀鸣,巨大的燃烧木板从屋顶砸下,挡在了窗户前。
他不再犹豫,转身疾步跃出了屋门,纵身跳到了一楼。
这时极乐馆紫铜色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门轴断裂,两个身影蒙着口鼻闯了进来。
乌鸦和樱。
樱的制服全都烧毁了,制服下是那种黑色的紧身衣。
乌鸦口中一边嚷嚷着老大你在哪啊老大,一边忙着扑打樱燃烧的长发。
源稚生脱下风衣,罩在了樱的身上,这种特制甲胃完全紧贴皮肤,穿上去和赤体的差别也不大。
他又拔刀出鞘,切她的贴身甲胃,暴露出女孩红肿的肩膀和后背。
“走吧,回去擦点烫伤膏。”
他率先走在前面,突然间疲态尽显。
樱紧紧裹着风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这座名为极乐馆的朱楼在他们身后倒塌了,无数火星冲天而起,彷佛一只燃烧的鸟冲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