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静默而立。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惜失去一切也要掀起叛旗,就为了寻求一个答桉?
为什么在凝聚了理想乡后还要燃烧灵魂做蜉蝣撼树之举,明明身为至尊,却连元素海的消磨都没能熬过?
为什么要燃尽一切化作世间最后的一道光,照亮尘世最后的七天,与万民同亡?
为什么她留下的遗志会选中他?就只是因为他们长得很像?
为什么他从最初开始就选择以己身镇压元素海,宁愿牺牲自己的大自由,也要来成全万灵的小自由?
又为什么明明任由弗里西斯夺去了自身的权柄,却又在千万年后归来,更甚至让自己出现了新的一面?
他在等待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这世间好多答桉似乎都是无解的,可能就连当事人也无法给出答桉。
又或许其实有解,但人们往往不愿接受这个在他们看来荒谬绝伦的答桉。
她一直在追寻这些答桉,不惜自己下场,不惜扮演这颗星球上有史以来情感最丰富的人类,她试图去了解他们,揣摩他们的想法,站在他们的立场。
时至今日,她似乎有了答桉,却还远远不够。
“也许是因为孤独吧。”
许久后,她轻声给出了答桉。
远方吹来的海风拂起她的发丝,她在蒙蒙亮起的天色中看向远方,似乎看到了在最初时孤独地徘回在天地间的幽灵。
流血的白色龙翼遮蔽天空,孤独的天外来客坐落在天地的最高处,沉默地望着这颗陌生的星球以及最后的葬土,血色的残阳落在荒芜的世界上,她仰头望向遥不可及的家乡。
也许就是在那一眼中,她清楚地知晓自己永远无法重返故土了……
她只能在回忆中想象故土的一切,就像那些背井离乡的牡蛎,芝加哥没有海,它们就自己想象出一片海,想象着那里的潮涨潮落,想象着海风吹拂外壳的轻柔与带来的远方的气息,还有那海洋的节律。
那一刻对这颗所有人来说至高至伟的最初造物主,与这一纪平凡如尘的牡蛎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孤独地盘卧在世界的一角,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想象着记忆中故乡的那片海,安静地遥望夜幕上纷繁的点点星光。
那些星辰是如此明亮,明亮到她一眼就能找到故土的所在,可横亘在她们间的距离又是那么遥远,那是以光年来计算都要以万为单位的距离。
没有人陪她说话,因为这座新生的星球上什么也没有,她落在海面上,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世界依旧日出日落,朝阳与暮色的光辉交替落在她巍然而静止不动的身躯上,在海面上投落下巨大的阴影,仿佛她的到来对这座星球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降临,她似乎不容许自己如此悄无声息地死去。
于是她振翅怒吼,飞向了世界之巅,来到了天外,向着旷远而无声的寰宇发出属于她的怒吼,那一瞬间世界的真实与虚妄在她的眼中显露无遗,她的伤口挣裂了,金色的鲜血洒落在这颗荒芜的星球上,但她迸发的威严却令整座星系都凝滞了刹那。
她是那么强大,却又是那么孤独。
她和牡蛎终究还是不同的。
不仅是因为她的强大,更在于牡蛎尚且成群,而她却是孑然一身,连故土都可望而不可及。
也许这就是第五纪元他们兄弟二人一同诞生的缘由吧,女人想着。
在最后的时刻,她用尽所剩无几的力量环绕这颗星球而飞行,属于她的意志浩荡冲刷着这颗新生的星球,扎根下生命的种子,直至连扇动翼的力量都渐渐消退,她从高天笔直坠入海水中。
就在她阖眼前的刹那,那片虚幻的恍如故土的海终是诞生了。
海水轻柔地将她包裹在其中,她的眼中流露出她至今无法理解的光泽。
她创造出了记忆中的海,也在记忆中自远方而来的海风中进入永眠。
她孤独地来到这座世界,最终也孤独地离去,只给这座世界留下了一片虚幻的大海,其中扎根着孤独的种子。
女子忽然怔然。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听完她讲述的故事,继承了虚妄之权的弟弟,轻声告诉她,她的死亡并不孤单,因为她死在了自己的海中。
是这样吗?
她仰头望向渐渐升起的晨光。
就像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回归故土一样,她可能也永远无法了解那时的她,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们之间甚至算不上朋友,她只是躲在暗处静静看着她降临,目睹她为这座世界留下一座虚幻的大海,而后目送她的落幕。
也许,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主动站出来,问问她究竟从哪来,又要到哪去。
然后再问她远方的星空中有和自己一样的存在吗?
她们平日里会做些什么呢?
在神父和诺恩斯眼中,那个背影纤细地在海风中摇晃,却又镇住了这片广袤海域的女人,忽然转头看向他们。
那一刻她的眼中闪闪发亮,以惊喜的口吻道:
“原来我也和人类一样,也会犹豫,然后在犹豫中错过珍贵的机会,也会追悔,时隔千万年后才陡生后悔之情。”
诺恩斯无法来形容那一刻的女人。
惊喜、恍忽、害怕、恍然……似乎能在她的语气和眼睛中找到每一种情愫。
那时的她似乎真的变成了她想变成的模样,突然理解了无数年前她的想法。
还有最后一刻她眼中闪烁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