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静静靠在直升机的窗户上,望着外面的雪景,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无澜。
他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权柄赠予了路鸣泽,此刻重归平凡,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至于路鸣泽会如何使用这份权柄,这些全然不在他操心的范围,正如某人所言,随他去做想做的任何事。
他现在不在乎这些,一心只想回到卡塞尔,回到绘梨衣身边。
但有人显然不愿放过他。
“吃吗?”
路明非低头,看着递在他面前的薯片,来者语气很康慨,似乎与他分享美食是展现自己的大方。
“我不喜欢原味的,下次记得换番茄口味的。”路明非瞥了眼上次见面时还在说“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云云的女人,“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是笃定我没办法对付你是吗?”
“怎么会呢?”女人诚恳道,“我只是有些疑惑,想请你帮我解答下。”
“我没有义务惯着你并解答你的疑惑。”路明非收回目光,澹澹道,“有问题的话就自己去寻找答桉吧。”
“死亡并不可怕,比死更可怕的是孤独地活着和不被牵挂地死去。这广阔的世界如果只剩下你我,那就太无趣了……”女人顿了顿,神色认真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是曾经的你说的。”
路明非望着外面,眺望着远方出现的海面,直升机开始驶离雪原了。
“上一次的你不畏惧死亡,你所厌恶的是孤独的活着和不被牵挂的死去。”女人一字一顿道,“可当年的你,却不是这么想的对吗?你和现在的路鸣泽一样,做好了孤独死去的准备,对你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为此你在那些年逐渐远离你的臣民,成为神权的化身,这样即使你死去,只要有新的神继承你的位置,对于整个龙族来说,就不会出现巨大的动荡。”
女人凝望着路明非,恨不得将这个男人的心扒开来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曾经走入他的神殿,嘲笑他看上去对他的子民极尽宠爱,可事实上他根本不曾与他们交心,他们间的距离比天与海的距离还要辽阔。
时至今日,他坐在这间冰冷的大殿里,任由他们瓜分世界的权柄。对他们而言他早已成为神座上冰冷的象征,即使他死去,对龙族而言世界依然轮转不止,不过是换了一尊新神。
他们需要的是神,而不是他。
她如此嘲讽着,嘲讽他的不作为,嘲讽他早已失去了民心,嘲讽他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什么也不剩下。
可到了今天,她却突然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这家伙所希望看到的。
一个人的死亡可以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阶段是医学意义的死亡,第二阶段则是存在的痕迹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从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根据个人的交际圈,往往需要几年到几十年不等,但在龙族的世界中却可以做到永恒,因为龙族本就是可以永恒不朽的生物。
而这个人,希望自己的死亡直接跨越到第二阶段。
这点就和此时此刻的路鸣泽一样,该说他们不愧是兄弟吗?
路鸣泽选择接过哥哥的权柄独自面对,他甚至放弃了自己最得力的奶妈团,因为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奶妈团帮不上什么忙,他不希望那群可爱的女孩沦为炮灰。
这世上最可怕的也许就是路明非曾经提到的——孤独地活着与不被牵挂地死去。
可有时候为了重要的人,人们似乎总是愿意死的悄无声息,就像那个叫楚子航的男孩一样。
他曾经希望自己的死不会影响到妈妈,希望继父和妈妈再生一个孩子代替自己陪伴在妈妈身边,也为此总是保持着和周边所有人的距离,从不与人交心。
如果有了交心的朋友,那么有朝一日自己死后,他们会很伤心和烦恼吧?
时值此刻,女人轻声骂了一句:“怪不得龙族都是一群别扭的死小孩,原来源头真的在你们兄弟身上。”
路明非依旧没有搭理她,也未曾给她一个答桉。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许他正在想此刻的师兄在哪里,又或者是绘梨衣这个点也不知道睡了没……
他没有给她答桉,可女人却觉得自己得到了验证。
但她仍有不解与疑惑:“当年你命令弗里西斯杀死你,然后逆流元素海,以此拖延时间,这些我都能理解,你也承诺了弗里西斯,说你将很快回归此世,原谅他的‘罪行’,使一切回归原点,可为什么你最后食言了?”
作为这座世界的“神灵”,她自然有资格知晓世间的绝大多数隐秘,这其中也包括了弗里西斯背叛的真相。
如果没有他的授意,弗里西斯又怎么可能真的篡位并真的“杀死”他。
他的强大早已超出了臣民们所能想象的极限。
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他逼迫弗里西斯做出选择,也承诺了会弥补他将因此失去的最重要之物。
但最后,他居然食言了。
在弗里西斯等待的那些岁月里,他就像失踪了一样,始终未曾回归。
直到弗朗西斯的统治迎来终结,他依旧没有归来的迹象,而元素海的逆流也步入了正轨。
看上去,他真的就像欺骗了弗里西斯,将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全部抛给了他。
弗里西斯无法放下这份责任,因为放下就等于死亡,还是拖着整座世界一同死去。
这是让女子至今依然无法理解和解释的事情。
她猜到了其中的部分真相,当年的男人就和此刻的路鸣泽一样,原本准备孤独的死去,以自己的牺牲挽救那些珍贵的人和事,但为什么他却在半途后悔了呢?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无比渴望得到这份答桉。
路明非终于回过头,迎向她充满期待的目光,但却只是澹澹道:“你该离开了。”
小亚同学鼓起腮帮子,准备尝试下人类女孩当中最盛行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她又想了想,发觉这种法子只适合用在在乎你的男孩面前,旋即作罢。
“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你的弟弟。”她小声道,“到时候你和绘梨衣结婚的时候我给你们发个大红包。”
路明非瞥了她一眼:“我没准备给你发邀请函,你最好不要不请自来。”
女人深吸一口气:“你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我?”
孰料路明非再次转过了头,他看向窗外云海上渐渐升起的晨曦,黎明的曙光没有刺破下方的黑色云海,这重路鸣泽弄出来笼罩全世界的黑云,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孤独地死去吗?
是孤独地死去还是孤独地活着,当年的他们早就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