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所在期盼的未来吗?】
他低声问道,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声音,却让整座世界都簌簌而动!
世界在霎时陷入死寂的灰白色,天幕之上浮现无数碎裂纹路。
【我从未遗弃我们的过去。】
……
……
灰白的色彩染上了全世界。
在这一切失真的世界中,男人独自漫步在高天之上。
他走过熟悉的世界,途径熟悉的海洋熟悉的山林,他从山脉的这一头走上山顶,望着远方薄暮的辉光从天而落,山风吹过,叶子从繁茂的枝叶间旋转跌落。
而在他的身边,蒙着面纱的女人,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座灰白色的世界绽放不同的色彩。
如果说夜之食原是东京这座城市的倒影,那么这座灰白色的世界,便是这颗星球的倒影,是对应真实之界的虚幻之界,也是一切尼伯龙根的来源,所有的尼伯龙根都只是它的残片。
自当年而起,那座虚幻之海诞生于这座星球后,它便于星球的暗面诞生,长存于世,但女人却直至今日才找到进入此间的门缝。
进来后的第一眼,她便看到了一位熟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谁也没开口,就只是在沉默中走过世界。
她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早自己多少年抵达这里,但她很清楚,这家伙是被那位的遗志选中的人。
这是一段短暂的旅程,他们很快来到了终点。
在看到那盘卧在世界至高处,恍若沉眠的白色龙躯,女人失声许久。
她意识到弗里西斯的计划其实是可行的,只是他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对象。
真正的造物主的遗体,一直都被埋葬在这座虚幻之土,成为奠定这座虚幻之界存在的基石!
她没有猜错,一切的秘密都藏在这座世界的倒影中!
她的目光慢慢转移到身边的家伙身上,目光凝重。
他究竟抵达了这里多少年?
当年他失信于弗里西斯,难道就是因为寻到了脚下这座世界?
而身为那位造物主意志的继承者,他对这座世界拥有着怎样的掌控权?
“我不喜欢史密斯的选择,如果说这是一场测验,那么我会给他不及格。”
“不死,从来不是轻易迎接死亡的理由。”
身边之人忽然开口。
可女人却一时间想不起谁是史密斯。
她微微侧头,从脑海中找到了他口中的史密斯。
那个有座海岛,在不久前被弗里西斯杀死的龙族。
她还想起了更为久远的记忆,在这位还落座神殿时,史密斯是他的神官,负责勘测世界地形变迁与物种统计。
“我也不喜欢弗里西斯的答卷,但我不怪他,因为我并没有指引弗里西斯应该走上哪一条路,逼迫弗里西斯走上这条路的是我,自然也该为他的一切选择背书。”
女人暗自皱眉,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真的是在和自己说话吗?还是仅在自言自语?
没人弄得懂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不仅是她,在他落座神殿的那些年,他麾下的臣子没有人清楚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而今天……也许她能得到部分答案。
“终于到你下场的时间了吗?”女人轻启唇瓣,目光期待道,“你到底继承了祂的多少权柄?我原以为你会出面阻止你弟弟和我的计划,但是你没有,反而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重新出面……”
“你,能打破我们的时间回溯?!”
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而她更想要确定的,是对方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不等对方回答,再度问道:“让我们直接跨越这些次要的问题,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她没有问对方想做什么,这已然是摆在桌面上的事,她只好奇这家伙准备通过何种方式,来解决元素海的暴动!
当年他以己身镇压元素海,试图独自消弭元素海的灾劫,却终究无法庇护整座世界。
时至今日,他有了多少把握?
男人仰起头,目光穿透重重云海,极目远眺向天外的无垠深空。
女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面色大变,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心头,即使这缕念头一冒出把握就已是十之八九,可她却下意识不愿相信!
“在你眼中,元素海是什么?”男人不答反问。
她眉头微蹙,还沉浸在那份念头带来的震惊中,骤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有些发愣。
元素海是不属于这座世界的事物,它带来了名为“奇迹”的事物,却是以摧毁世界底层规则根基为代价,奇迹的尽头是毁灭,纵然是旁观了几个世纪沉浮的她,也无法断定元素海的好坏,更无法说清道明它到底是“什么”。
“是灾劫,也是机遇。”斟酌片刻,她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男人不置可否。
他说:
“在我眼中,它是一顶冠冕。而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
“很抱歉,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很遗憾,我没法回答你,即使我回答了,你也未必愿意接受。”
“非常感谢那些年里,你来神殿看我,虽然每次都让你铩羽而归。”
女人深吸气,向前迈出一步,“你要去哪,你要独自上路?”
男人回身,竟是微微一笑,让女人有些恍惚,她都快忘了这家伙的脸上居然也能展露笑颜。
他的上次大笑,是在什么时候?
那一切都尚未开始之前吗?
那一年,龙族还未立国,世界空旷而辽阔,大地上还未耸立恢弘庄严的青铜柱,象征权力的宫殿还未诞生,有的只是一个率领着懵懂的龙群环游世界的长者。
那时,他从不曾以“王”自居。
而今日——
“因为我是他们的王。”
难以理解,无法接受,就像那一个个曾经缭绕心头的“为什么”。
女子默然无言,矗立原地,望着他独自离去的身影。
时至今日,她还是没弄懂这个人的逻辑。
为什么明明身为这个世界最尊贵的存在,却要牺牲自己的大自由,来成全麾下万民的小自由?
为什么明明承诺了弗里西斯,却又中途失约,并在千万年中再造了一个自己,又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突然冒出来,说着这般莫名其妙的话语?
真的只是因为,你是他们的王吗?
还是因为扎根在血脉中的……孤独?
……
他踏上了最后的归程,却不是孑然一身,另一个自己正在最后的门户前等待着他。
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世界,因为一切早已定格在他的脑海中,随时可以翻阅。
他用了千百年的时间来牢牢记住这座世界,却遗憾地发现世界瞬息万变,尤其是当人类崛起后。
就像一本怎么也翻不完的画册。
他突然看向天外的深空,这座世界就已让他流连忘返,那么这座深空,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另一个自己某种意义上没有说错,他的确将进行一场星空漂流,因为接下元素海代表的冠冕,亦将承接那份孕育已久的心愿。
——回归故土。
这注定会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旅行。
他有些失神。
其实他从未责怪过那些家伙,即使他们将他推上了孤独的王座,将他送进了冷清的神殿,因为这亦是他的选择。
孤独地活着是可悲的,但孤独地离去,却是他所能送给这座世界的最后馈赠。
他曾是这么想的,也是如此纵容的。
可终究还是在中途止步,也是他失信于弗里西斯的由来。
男人慢慢止步,首次回头。
他没有去看这座由灰白演变为缤纷的世界,而是目光落在了那个仍就孤零零站在火车站,无法离开的男孩。
他可以让自己成为孤独的神灵,也可以选择由弗里西斯继任他的神座,当“神灵”之名成为神座上冰冷的象征,那么他的死亡只会掀起最小的波澜,世界依然轮转不止,不过是换了一尊新神。
可那个失去兄长的男孩,又该去哪里寻找替代品?
他做好了独自离去的准备,也让龙族做好了接替新神的准备,却唯独没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做好失去另一个最亲之人的准备。
那些年孤坐神殿的岁月里,他似乎忽略了他太久,有着诸多亏欠。
等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时,他停下了脚步,错过了与弗里西斯的约定。
为此,他“打造”了另一个自己,他们同根而生,本质并无区别。
顺便他也想看看,另一个自己,会在某些问题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家伙,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欠了鸣泽一句话,这句话他终于在刚才道出于口。(412章)
——我从未遗弃我们的过去。
他慢慢向前走着,可脚下这条路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最后的那一刻,他忽然在想,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哑然失笑。
世界是温柔的,因为另一个我决心要做一个温柔的王。
这很好。
那么同理,这世间也不该有命运。
因为我不喜欢。
“他们叫我们什么?”
即将跨出门槛的男人忽然转头问道。
倚靠着门沿懒散而立的家伙一愣,旋即笑眯眯地轻喊道:
“陛下!”
男人忽而大笑着跨出了最后的门槛。
那一刻——
在这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的当下。
浩荡的元素海从高天倾落。
无数人仓惶无助地望着从天而降的浩劫。
一切都已成定局,一切都已注定。
仿佛命运的轨迹终是回归了正轨,无论它在这条道路上偏离了多少角度。
而至上的君主,终是走出了囚牢。
他从历史的光影中走出,以巍峨庄严的姿态稳居天地中心,俯瞰古今未来,登临世间绝顶!
寂灭之风夹杂着余烬从世界的尽头吹来。
他睁眼看这熟悉而陌生的世界,眺望高远而深邃的远方天幕,将世界尽收眼底。
他再次真实地呼吸到了属于这座世界的气息。
他听到了巨大的冰山滑落海水的迸溅声,也听到了地心深处熔浆沸腾炙热的翻滚声。
他抬头望去,滚滚黑云化作了天幕压下,曾经广袤的世界竟是显得如此狭窄。
以千百倍速度慢放的世界当中有人轻声叹息。
而后,凝滞消失了,被延缓了千百倍速度的毁灭之力重新宣泄而下!
足以将世界焚烧成灰烬的地心之焰喷薄而出,冰冷和炽热夹杂的寂风肆虐在世间的每个角落,无尽的灾厄从天而降,恍若神罚!
然则此刻间。
属于他的威严如海潮般辐射向世间的每个角落,天空,大地,海洋……无远弗届,万象俱寂!
苍白色的龙翼遮天蔽日,将世界托庇于龙翼之下。
那至上的君主站在曾经的神殿前,伸手推开了尘封的青铜大门。
属于他的神座空荡荡,虚幻的海洋沸腾在上空,咆哮肆虐着,却被他伸手笼在掌心,握于手中,绽放出极尽璀璨的辉光!
那些暴虐而神圣的辉光,勾勒出了威严的轮廓,如世间权柄的凝聚,却仍显残缺。
似觉不足。
他侧头望向那座虚幻的世界。
在蒙面女子怔然的目光中,盘卧在世界之巅的白色龙躯,化作了无数璀璨至极的星光,以最纯粹的精神本源的姿态,射入男人手中庄严的轮廓,填充那些被勾勒出的线条,最终凝聚成了庄严的冠冕。
他为自己戴上冠冕,接下了这份孕育已久,比之千万年还要漫长、深沉的遗志。
也于此,完成了最后的加冕。
世界轰然沸腾!
恍如万物的欢歌于此奏响,欢庆于真正的至尊莅临此世!
笼罩世间亦准备倾覆世间的元素海开始了逆流!
在这宛若永夜的天幕之下,新的太阳冉冉升起。
戴上冠冕的至上者,站在神殿的门前,低头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
是力竭而倒下的夏弥兄妹;
是半跪在地,护住身下孩童的艾德乔;
是仍旧在全力平息海底火山喷发的青铜之王;
是从天空跌落,坠入深海的弗里西斯;
是早已洞悉部分真相,却在爱情与信仰中两难,而选择沉默避世的奥菲娜;
是从芬格尔体内挣扎苏醒,声嘶力竭的荷鲁斯;
是嘶声怒吼,不愿妥协的亚伯罕;
是一屁股坐在天台,呆呆等死的尼索斯;
是已然重伤,强撑着庇护一城的尼普;
是脸色苍白,目光犹自坚毅,不断飞向高空的乔瑟;
更是那些早已死去,需要千百年长眠化茧,又或是沦为魂灵游荡尘世的龙族;
当玛尔斯从浑噩中睁开眼,他看到了至高无上的日轮重新闪耀于高天之上,他沐浴着辉光,再次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暖,匍匐再地,泪流满面……
当史密斯站在古堡的庭院前,那株巨大的海棠花让他怔然许久,他仿佛再次听到了那些随着青铜门洞开而叮铃作响的风铃,还有陛下永远沉静而温暖的目光……
当哈赛·莱茵重新睁开眼,他正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面前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似乎有人刚为他端上桌,窗外夜雨飘摇,昏黄的浊灯照亮了沿海的城市,馆内的空气中似乎还留存着千万年未曾闻到,却始终不敢忘记的气息……
那一刻哈赛泪如雨下。
他如无数人一样,在此刻轻声呢喃着,呼唤他们对那人仅有的称谓——
“陛下……”
……
那些逝去的往事。
那些在途中离散的故人。
还有那些纠葛不清、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
都在这一刻被某人从时间的长河中抽离了出来,指向了新的结局。
而这,便是他能任由路鸣泽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也任由弗里西斯沿着他选定的道路前进的根本理由。
在这一切的落幕之时。
至上的君主背负着沉重的冠冕,踏上了前往深空的孤独之旅。
在即将真正离开这颗星球时,他再次低头看向这座纷扰而喧闹的世界。
【这广袤无垠的世界若没有了你们,未免太过无趣了】
于是。
他向世界发出了最后的宣言,响起于每一位臣子的耳畔。
——朕,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