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保兄急欲兴治河东而广募贤良,其意甚佳,不过柳仲礼虽言出身河东名族,但其实族系早已疏远,其生平事迹除了加辱郡望并无丝毫有益河东故土。今若入府协治乡里,恐怕不会和洽群众反而有触乡情。”
李泰先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宇文护此念有些不妥,旋即便又说道:“其实此番归朝我也需要面请主上对于汉东等新拓之土有无人事资治的想法,荆州总管府管疆辽阔,相对而言人事则略失简约。之前道是新附未定,一切尚可因循旧章,但今已经时过数月,已经有了些许可作整改的余地。”
宇文毓并不知腹黑的丈人和连襟已经得到了他们想知道的事情,正在心内盘算该要怎么对付他老子,只是见到他们突然谈兴大减、堂中气氛也有些冷场,还以为自己这一意见太过荒诞,没有讨论的价值,于是便也低下头来进行自我检讨。
心中虽然愤懑不已,但他面子上还得维持和大行台之间的和气,一点不好的情绪难免就会波及到宇文毓这个二女婿身上。
李泰听到这话,眸光骤然一凝,本来只是随便试探一下,却不想竟然真的被他挖出一点重要情报。宇文毓这个年纪阅历,对于平生未履其地的东南地区又能有什么真知灼见?他所提出的看法,就算不是宇文泰的想法,必然也是深受其父影响。
独孤信也意识到李泰主动提及荆州总管府人事的意图,于是便也随口发表了几句自己的看法,并有意将话柄递给宇文毓,让他也加入到这番讨论中来。
他自知自己的认知阅历都有些浅薄,就此也难发表出什么成熟看法,于是便回忆起家中父亲言及此事的一些说辞,略作提炼总结后便说道:“其实台府近年来虽有才力辟用,但也不谓充裕。
果然,当他们行出此间的时候,便见到李泰正在被射堂内的少年学子们团团围在中间。那些少年们一边绕着李泰打转,还一边不断的呼喊赞扬,可谓是热情至极。
独孤信见状后便皱眉说道:“少辈有幸、得于荫泽,不必复历亲长艰辛创业的旧途,但闲来有心也应当体悟一番所享衣食爵禄俱由何而出!”
“李大将军功壮当时,乃是国中少徒之首,本身又风采绝伦,难怪能得群徒拥戴敬仰!”
宇文毓终究城府不深,也不失少年心性,为自己能够加入到这种家国大事的讨论中来而颇感兴奋,却没想到这是丈人跟连襟联合给他下套呢。
“此事我也有些好奇,请问伯山兄,柳仲礼当真凶恶到连君父都背弃不理、见死不救?”
宇文毓看到这一幕后,也忍不住感叹道,转又望着独孤信说道:“能与李大将军同受丈人所赏,并赐户内良姝为亲,我亦深感荣幸!”
如此一来,事情便仍有可作挽回的余地,通过一些人事层面上的操作直接杜绝这一计划的可行性,让宇文泰的想法胎死腹中。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略感错愕,转又望向丈人见独孤信也是有些茫然,显然同样不知此事,看来应该只是他们家族成员内部渠道的沟通。
但真正让独孤信怨念滋生的还不是这些势位上的剥夺和冷待,而是他好好的独孤如愿却被赐命为“信”。名字好不好听姑且不论,关键这件事传达出来的信息让他极度不爽。
一行人闲聊着走出了射堂,行出老远身后仍然缀着不少慕名赶来瞻仰李泰英姿的学子少徒,各种夸赞喝彩之声不绝于耳,群众热情太高以至于李泰这个厚脸皮都自觉有些羞涩。
解职陇右之后又将他远置于河阳,名为防备柔然南侵,实则仍是不想让他归朝分势,只是让他身份尴尬的待在彼方。若非今年李泰、杨忠等功勋壮大的将独孤信放置在外都不太安全了,今年只怕仍然不能归朝。
这可不是发小损友彼此之间互取外号,而是实实在在被改了名。赐名于人那是君王父长才拥有的资格,独孤信和宇文泰在私是乡党旧友,在公则共奖王室、资望并深,却被宇文泰强按着头赐了名,心里能乐意才怪。
这会儿,李泰才摆脱了射堂群众热情的纠缠,向着独孤信等阔步行来,先向杨忠交代了一下已经将杨坚安顿下来,转又同宇文毓闲聊几句、恭喜他好事将近。
东南新扩疆土虽多,但一时之间也并无良牧可以遣守之。依我所见,与其困于当地无人施政,不如将彼生民徙于关中,如此既可以减少东南的施政压力,又可以充实关内人物。”
如果台府真的通过这一决议,那么不止会大大削弱汉东地区的发展潜力,李泰作为具体的执行者逼迫这些汉东民众们背井离乡,本身必然也会大失人望。而如果他拒不执行的话,则就是将自己摆在了台府乃至于整个政权的对立面,难免会被人攻讦为恃功生骄,有割据异志。
饶是心中对大行台仍存怨气,独孤信也不得不承认其人将此子选作自家婿子并非使坏刁难,这宇文毓谦虚温和的不像是兵家子、尤其不像是宇文家的儿子。
又过了一会儿,独孤信府上有访客投帖求见,于是他便顺势结束了这家宴,先是着员将宇文毓送回龙原学馆,然后又望着李泰正色问道:“伯山你有没有把握隔绝汉东人家与台府之间的沟通?”
方伯想要独大于地方,最害怕的就是地方上的豪强势力越级同朝廷有了联系沟通,他们上下环节一打通,中间商的操作余地便会削减许多。
不过对于这一点,李泰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他在西魏这崛起的一路就是跟豪强们的斗争史,讲到手段之多,就连宇文泰都颇有不及。
“汉东百姓虽然新附未久,但多数都能共我同心同力,这一点暂时不必惊疑。我比较担心的却是关西百姓若是闻此,恐怕会惊躁不安。关中地狭,本多窄乡,若再贸然招引众多移民入关,届时人地不称之势必将更加严重,若再加上土客纠纷,实在是难称良政啊!”
李泰口中叹息着,而独孤信闻言后也点点头,对话间便确定了思路,那就是让关中豪强们否决这一移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