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不是说好了,无论我讲什么你都不能生气的。”
枕头和衣服都被我丢到地上了,米乐把它们捡起来,拍拍灰,放回我床上。
“你就是在骗我。”我靠在墙上,没精神发脾气了。脑袋一紧一紧,有点疼。
“我一个人来这个学校,谁都不认识。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帮我递东西,跟我换床铺,给我吃的,帮我在鞋子里垫卫生巾……”
“别提卫生巾了!”我脸又红了,不只是因为生气。
“对不起……就是,你很照顾我,所以我也想对你好一点。”
“所以你就把我的消息卖给我姐?”我转过脸不想看他。
“没有。”
“她跟你说了什么?弦弦的事?”
“没,就是让我多关注你一点,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她。”他耷拉着脑袋,“我不知道弦弦是谁,只知道你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亲人。”
“你还不承认!”我踹了他一脚,不过没用力。
是我不打自招了。
“可是,你姐姐跟我讲了以后,我觉得……我确实需要做点什么。我怕……”
“你怕什么?哦,你要来可怜可怜这个问题儿童,让他别突然想不开?”
“不是这个意思。”他眼睛红了,“我就是怕……”
好了,这下我把他也带哭了。
我们抽了一阵鼻子,他想起来什么,从包里抽出来餐巾纸,一人一张。折腾完,我们俩都稍稍平静了一点。该处理这件事了。
“弦弦是我的弟弟。我叫柯佩韦,他叫柯佩弦,就是这样。只能你知道,不许告诉别人。不然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他用力地点头,头发都甩起来了。
“睡觉。”我脑袋往枕头上一靠,猛然发现还是沾了一层灰,但也只能忍着了。
“那个……”他站到爬梯上,把自己的枕头扒拉下来,“我们今天一起睡吧?”
“啥?”
“你枕头脏了。”
“脏了就脏了。”
“可那是我的枕头啊,我受不了它被弄脏的。”
“咱们不是换了吗?”
“那也是我的!起开!”
他一下就把我的枕头抽走了,放到板凳上,然后把那个曾经属于我的枕头塞到床上,转身关了灯,叫我给他挪个位子,便挤上来了。我自己一个人有时会翻来覆去睡不着,但要是知道有人离我很近,困意就会逐渐传染过来。米乐回家以后明显洗了个澡,头发还带了点洗发露的清香,背靠背都能闻到。
很久以前,我们家还没有上下铺,我就和弦弦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我们还很小,没什么睡相,怎么舒服就怎么伸展四肢。在半夜经常会突然醒一下,可能是踢到了对方,或是手被脑袋给压麻了。醒一下后就继续睡,仿佛是在确定对方还在自己身边。第二天醒来时,我们会呈现出浮雕一般形状各异的睡姿,颠三倒四、头尾相接都不是什么怪事。爸妈一天中最大的乐事可能就是喊我们起床时蹑手蹑脚地潜入房间,用手机偷拍我们俩的姿势吧。当我意识到他们的这种乐趣后,就坚决要求换一个上下铺。
我知道爸妈想买一栋新房子了,我和弦弦会有各自的房间。听说每个孩子的成长都是从告别父母兄弟,学会独自一人睡觉开始。他不再怕黑,不再怕鬼,可以应对没有亲人陪伴的漫漫长夜了。
既然如此,人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什么又要回到有人陪着一起入睡的状态?难道人长大了,内心反而是变小的?
弦弦没有等到属于自己的房间,我也没再关心过搬家不搬家的问题。自己的房间对我没什么吸引力了。
“柯柯。”
“怎么?”
“你睡不着的话可以抱着我。”
“啊?”
“因为我看你总是抱着你的门将手套睡觉呀。对了,要不要我给你买个抱枕?我也习惯抱着什么睡的。”
“那是弦弦送我的礼物。”轻声轻语。反正他都知道了,不如告诉他好了。
“怪不得你这么喜欢它,去军训还带着。”
“要是我像现在这样随时把它带在身边,弦弦肯定还在。”
那是两年前的一场比赛,我没去,因为发了一天高烧。弦弦和赵蕤去了,傍晚给我打电话,说他们1:1打平了。赵蕤在电话那边说如果我今天来,说不定咱们就会赢。作为我的替补,他总是这么谦虚,让我有点不舒服。
弦弦说赵蕤今天表现挺不错的,进步越来越大了。
听到了这话,我就想找我的手套。或许是作为主力的危机感,或许就是嫉妒,可能还有点其他的情绪,都被发烫的脑袋乱搅在了一起。然而我没找到手套,就着急起来。找东西永远如此,越急越找不到。我就开始乱丢东西,鬼喊鬼叫,跟发疯一样。爸妈敲门问出了什么事,我把门反锁了。他们踹门我就骂。
弦弦一直在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我才告诉他,他送我的手套丢了。
“哥,你别急,没事的。我马上给你重新买一个,等我回家呀!”
我冷静下来,后来就从一个小挎包里找到了它。指套上的那行诗也还在:“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哥,当守门员的话要有气场哦。我把文天祥的诗写到你的手套上,守门时一定要有这样的浩然正气呀!”听到这话,我当时难得地笑了。
很晚了,弦弦没有回来。我打开锁出了门,发现爸妈都不在。
我坐在客厅里等,穿着厚厚的睡衣睡裤,守着餐厅里昏暗的灯。它由好几个小灯泡组成,外面缀着许多晶莹剔透的水晶吊坠。一开灯,就能看到无数钻石般的菱形影子在墙上晃动。我们一家总是围着闪烁的光吃饭。
而今天这盏灯上的好几个小灯泡都没亮。我等着等着快在沙发睡着了,惊醒时恰好看到一个灯泡像烛火般熄灭了。没有一点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预兆。过了几秒,它顽强地闪烁了两下,再也没有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