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一定首发。朔石学长去参加作文竞赛了,都没有跟我们一起坐校车来实验中学。教练说,正常发挥,我们一定能拿下比赛。随即公布了今天的首发名单。王晓亮前锋,中场是许祥在右,穆铮在左,邝灏负责中路,三名后卫是赫明明、袁逸空和张涛涛,门将自然是我。
实验中学在上一场比赛中0:3输给了北川中学,倒也不意外。北川是去年的亚军,听说今年实力有增无减。实验是小组中实力最弱的球队,我们想要出线,必然要在主客场都稳稳拿下对手。
张涛涛显然没有想到今天会安排他首发,急匆匆换鞋去了。叶芮阳在网上早早定了好了货,保证国庆返校的第一天就能把鞋送给他。
“可我生日在下个月呀?”当我和米乐在宿舍里把鞋送给他时,他显然很不理解。叶芮阳事先跟我们说好了,把锅全部甩到他头上。于是我就讲,都怪叶老大,日子都记错了,但既然东西买来了,还是当作礼物收下吧,正好能用得上。
他很开心。看得出来他在言辞上有些笨拙,但一句句的谢谢能让我们感觉到他在努力表达。我真的好高兴。
米乐问他是不是天蝎座的,他说不是,生日是11月24号,射手座。他挠挠脑袋,说不怎么关注星座,也不怎么过生日,但妹妹的生日在他们家是过的。
米乐单独跟我说,等24号到了,我们给涛哥送给个小蛋糕吧。还说原来以为他和我的生日靠得很近呢。我是11月5号的。要是离得近一点就好了,他讲,这样的话大家到时候可以给我们一起庆祝一下。
我没跟米乐说,我跟涛涛差不多,从没有过“自己的生日”。之前嘛,生日是两个人一起过。现在我两年没过生日了,蛋糕礼物贺卡之类的我一点都不想要,看到了就烦。
“所以,我妈就没告诉你其他的事情了?”
“没有,真的没有,别这样看着我。感觉……你像个特务,马上要给我上皮鞭老虎凳和辣椒水了。”
房间里当然不会有皮鞭老虎凳和辣椒水,有的话也不可能用,最多只是挠挠他。但是看到这副大义凛然的表情,还是算了。
“我要是知道了什么,一定会告诉你的。你别这么想好不好。”他似乎有点生气,从床上爬下来,背对着我盘腿坐到了地上。
“对不起,我有点太敏感了。”我这么说着,他把头一扭,摆出一副不想理我的姿势。
“我今天就睡地上了,反正你也不相信我。”
这下可好了,我还得把他哄起来。
但这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弦弦不是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的,那就说明所有的人都一直在瞒着我,在骗我,而且我绝无可能从他们那得到一点点真相。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与我有关,都已经与我有关。
我真的需要米乐陪陪我,我能预感到只要灯一关,黑暗扑上来,恐惧会从头到尾把我淹没,像夜色能在一瞬间吞噬整个房间一样。而现在我把他气得坐在地上不理我了。太糟了。是不是我从来就不会信任别人?明明我和他在一起玩得那么开心,可我还是会突然伤害到他。我就像只刺猬,把自己缩起来,谁想安慰我一下,给我一个拥抱,结果都被我扎伤了。偏偏受伤的都是最关心我的人。
“你不说话我可回家了。”他站起来要走,我不能沉默了,马上从后面扑上去拉住他求他。这时他笑嘻嘻地回过头来说,说我就知道会这样。然后我乖乖地答应他不许再随便挠他,此外还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一条一条地签,内容很多,还包括我要好好学习,这学期努力考到他现在的名次。不只有我要做的事,还有他要做的,比如我家人要是告诉他什么事,他会及时转告我。这么小年纪就会当双面间谍了。
“我可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国庆后来的几天他回家陪爸妈了,我一个人待在学校写作业,写完了就去图书馆看书,要不就是拼命打手游。不然的话,这几天真有点难熬。假期太长了也不好呀。
“你怎么又在发呆了,待会上场了可不能这样呀。”米乐贴着我的耳朵说的,怕让其他人听见。如果一个大人久久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可能会有人说他在思考,而小孩嘛,只会是发呆吧。米乐一下认出了我的心思,我微微点头,伸出手来让他帮我戴上手套。
“柯柯,你加油呀,别丢球,我可就指望你了。”叶芮阳也凑过来了,每场比赛就三个换人名额,球队还有一半的人没有登场亮相过呢。他肯定想让今天成为自己的首秀。
“那你也应该指望一下穆铮和学长们呀,他们得进球才行。”我无奈地皱皱眉。
教练又让我们聚集过来,开始讲今天的战术思路。足球是圆的,并不意味着纸面实力最强的球队一定能赢得胜利。作为实力更强的一方,早早进球是非常关键的。如果迟迟不能得分,对方防线的信心一点点稳固,他们完全可能会凭借主场之利逼平我们,甚至通过反击的偷袭取得胜利。教练尤其强调了后防线要保持警惕,集中注意力,一旦大意导致比分落后,想要追平反超可不容易。“统治比赛”,这是她今天讲话的精髓,要从比赛的第一分钟开始扼住对手的喉咙,彻底掌控60分钟的节奏,早早通过进球杀死悬念。
铃声响了,这是球队离开更衣室准备入场的通知。《公平竞赛曲》即将再度奏响,我们要迎来本学期的第二场比赛了。岳隐带着她的摄像机如约出现在通道外面,一同前来的还有几位家长,都坐在看台上了。教练说足球也是一种人文关怀,一中的校队确实很人性化,所有想参与比赛的人都能跟随校车前往客场。
身着黑衣的主裁判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先开球的实验前锋把球回给中圈的中场队友,没有受到逼抢的接球者二话不说,抡起腿来就从中场来了一脚射门。几乎是条件反射,我冲着球的方向跑了两步,还没有起跳,球就高过横梁飞出了界外。
威胁不大,不过确实要提高警惕。即使没打在门框范围内,实验还是在一开始就宣示了这片场地的主权。
然而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实验都没有创造出射门的机会。双方球员的技战术实力确实相差较大,只要看到有人试图抢断邝灏脚底下的球,大家就心知肚明此人要被过掉了。拿不到控球权的对手被我们牢牢压制在了半场,与其说这是一场面对面的野战,不如说在第一分钟的奋力一击结束后就演变成了攻城战。除了前锋,他们所有人都退到了禁区附近防守,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邝灏的调度之下撕开防线,撞破城门。
实验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成为今天比赛中防守的一方,我们在禁区前几次有威胁的传球都被拦截下来。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在拦下球之后无法出球,没有形成有效的反击。传球的失误让球权很快回到我们脚下。他们仅有一个前锋顶在前面,而他身后毫无例外地站着赫明明或者袁逸空,高空球基本拿不住,地面的传球路线也被我们的中场球员封锁了。我们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遮住了他们偷袭的路线。
刚过十分钟,我们顺利取得了进球。邝灏把自己的位置挪到了右边,用一次精彩的假动作晃开了左前方的防守球员,直插球门而去。实验的门将卡住了近角,正准备迎接他的打门,不料他右脚轻轻一推,把球传到了自己的左后方,实验的防守球员回过神来之时,跟进到禁区的穆铮已经触到了皮球。他没有停球,果断地一脚射门,球贴着草皮快速奔向了无人看管的后门柱。球进,裁判指向了中圈,一次非常轻松的倒三角配合。穆铮没有做太激动的庆祝动作,和队友击掌后对着替补席握拳抬了抬右臂,应该是比给黄敏学的吧。
连续两场比赛取得领先,替补席上的大家却没有像第一场那样激动了,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这种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真是最顺利的状态。
实验在中场第二次开球了,我有意识地看了下自己的站位,没有太偏。
果然,又是一脚中场吊门,这次他们明显提高了准度,但是力量没把握好,球早早地下坠了,我稳稳把它接到怀里,顺手丢给面前的袁逸空。我听到岳隐叫了一声好扑,说不定她也料到对方会再次吊射了,已经在场边举好了相机。
好像听姐姐说过一句名言,不知道是谁的,讲同样的事物会出现两次,第一次是悲壮的,第二次是滑稽的。这第二脚射门已经没了开场时的坚决和气势,更像是为了刷射门数据而踢的。[1]
当然,我因此可以在数据栏上增加一次扑救了。也不错。
起风了,不得不偶尔原地小跑一下,只穿一件球衣有点单薄了,虽然是长袖的。他们倒好,可以跑跑,很快暖和起来。我这里嘛,一直没什么事,就只能挨吹了。
没过多久,大概是二十分钟左右,许祥在禁区前盘带时被拉倒。我们获得了一次定位球机会,位置很好,右脚球员能直接射门。毫无疑问,站在门前的是邝灏。实验的门将吼了好几次,把人墙排好,我看到他们堵住了左侧,门将站在偏右的位置。哨响,邝灏没做任何特别的动作,干脆利落的一脚射门击中了右侧横梁下沿,坠入球网,声音清晰可辨,门将没能碰到球。
一切都太轻松了一点,好像顺水推舟,我们这么快就2:0领先了。实验第三次开球时我仍然做好了准备,然而这次他们没有再射门了。
中场休息,大家非常平淡地回更衣室了,仿佛落后两球的是我们而不是对手。袁逸空过来跟我说了一通话,主要是吐槽对面门将排的人墙,把左侧门柱漏得一干二净不说,自己守右侧又守不住,实在搞笑。明明倒是问了个更实际的问题:没冻感冒吧?
教练在更衣室里肯定了上半场的表现,让我们继续保持。桌上摆了些香蕉和巧克力,当然还有水,大家忙各自补充能量。
米乐却没有直接来找我,而是去问涛涛首秀的感觉如何。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说还行。教练也过来鼓励涛涛了,让他自信一点,可以适当参与进攻。他今天踢得还是比较拘束,毕竟偏防守位置的球员都是以稳为主,生怕自己出点纰漏。前锋可以错失多次机会,但打进一球就可能成为英雄。防守球员则不然,完成无数次出色的防守似乎并不一定能引起足够的关注,而一个失误就可能让自己丢掉主力位置。涛涛肯定是知道的,所以保持不失位,袁逸空倒是几次冲到中场去,还来了一脚射门,让实验的门将去场外捡了半分钟的球。
“柯柯,小惊喜!”米乐突然从我脑后冒出来,正准备回头,眼前骤然一片漆黑,软绵绵的。还没弄清楚了,黑幕就撤去了,原来是他把一个围脖套在了我身上。他说天冷了,在球场上戴一个围脖可以保暖,而且看上去还挺有气质的。说着呢拿起手机给我拍了一张。它是纯黑的,棉质,没有花纹也没有哪支球队的标志,戴在脖子上确实暖和了不少。他说是他妈妈给我买的,他有一个纯白的。
脸红了,我是说照片上的我。他拍得可真不怎么样。
“你们也太甜了一点吧。”叶芮阳咂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