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的这一巴掌并不是在打,只不过贴着苏缵的脸推了一把。但苏缵猝不及防,被这一拨,仍差点一个踉跄撞到柱子上。
刚要嚷嚷,苏绶已经到跟前来了,坚守了规矩一辈子的他,猛一手就揪住了苏缵的衣襟:“你是要跟我犯浑?!”
苏缵惊呆了,他们几兄弟包括身在远方的老三,从小到大都很和睦,他很敬着大哥,但有时也会顽皮。方才他心里的确有着怀疑,但只是玩笑一般的试探,没想到苏绶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你……这是怎么了?”
喃喃的话语吐出来,苏绶含着怒火的目光逐渐地熄灭下去。
苏缵看着被松开的衣襟,再度抬头:“大哥这样子很不寻常。莫非是被我说中了,你对大嫂……对谢家,并不像外人看上去的那样?”
月光照着苏绶的背影,让他隐在阴影里的面孔模糊不清。
一时间院子里只有风和树在动。
许久之后苏绶转过头:“进屋。”
苏缵望着他跨入门槛,而后加快脚步也跟了进去,随后转身把门关了上来。
屋里还延续着先前的凝重气氛,苏绶挪了挪面前的纸张,很明显是在借此缓和情绪。
“你对谢家一无所知。”
这句话之后,屋里好像更加静默了。
苏绶在这一幕寂静里再次开了口。“我和兰韵的婚事,从头至尾就是谢家的一桩阴谋。”
苏缵忍不住上前:“当初明明是父亲母亲商量好之后再登门提亲的,是我们苏家主动求亲,怎么就成了谢家的阴谋?
“而且,我们家与谢家交往了那么多年,谢家的家风我们也是了解的,何况他们家家底丰厚,有什么需要图谋我们的呢?”
“他们家底再丰厚,终究与宫中关系不如我们牢固,我们天工坊掌握着全天下最全面最高深的制锁技艺,光这一点他们就比不上。”
苏缵愣了下:“谢家想要苏家这门技艺?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苏绶说着,伸手按开了旁边墙壁上的机括,从中取出了一个枯黄的竹筒。如同口子上还有蜡痕,他掏出一卷纸来摆在苏缵面前,“这是十六年前,我从谢家人口中审出来的供辞。画押的人就是谢芸身边的近随。”
苏缵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第二遍,才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绶。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谢家二话不说答应这门婚事的时候。”苏绶垂下眼帘,望着桌面的反光。“我记得咱们年少时,曾经在谢家小住过半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半年的事情?”
苏缵点头。“记得。那时候很热闹。谢家子弟多,家里的书塾名气又大,徽州城里好几家望族的子弟也在里面读书。”
“没错。当初谢家老太太属意的大姑爷并非我,而是另外一家姓黄的子弟。黄家与谢家沾亲带故,同住在一个城里往来又多,老太太不愿意女儿远嫁,对黄公子很满意。”
苏缵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怎么知道的。总而言之,听说谢家痛快的应下是这么回事,我当时都不敢置信。为了确认谢家确实是这个意思,我假借南下寻访师友到了徽州。打发人一番暗查之后,才知道在那之前,现在竟然染上了一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
“巡察御史查到他们侵占了一批贡品丝绸,而那批丝绸原是要用来给皇后做寿的。”
苏缵略想,疑道:“十几年前皇后已然病重,莫非正是皇上要隆重设宴,给皇后冲喜那次?”
“自然就是那一次。”
“谢家怎么敢?那个是皇上无比敬重的皇后娘娘的寿宴贡品!”
“总之,谢家那次的确也栽了个大跟头。但当时的黄公子的父亲,已经在六部担任要职,是有能力替谢家周旋一二的。但他们竟然没有顺势与黄家拉近这层关系,相反,大半年之后,他们还一口应承了苏家的提亲。”
“他们和黄家闹掰了?”
“并没有。”苏绶看向他,“我发现两家交情依然还在。这就是当初我感到疑惑的地方。可是我人生地不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后来我就转变目标,想弄清楚谢家为什么又看中了我?结果就让我查出来,原来父亲之所以会去提亲,是因为一次外出的途中偶然在沧州遇见了前去访亲的我的岳父岳母和兰韵一家三口。
“那天夜里父亲与我岳父把酒言欢,我岳母让兰韵借客栈的厨房亲自给他们做下酒菜。父亲对兰韵本来就很满意,几年不见又见她变得如此多才多艺,当时便趁着酒劲,打听起了她的婚事。
“我那岳父毫无避讳,直接说他还未许亲。父亲回来之后,便立刻与母亲商量,做出了登门提亲的决定。”
“……你的意思是,那天晚上谢家叔父叔母,是故意让大嫂在父亲面前露脸?”
“当初我在谢家小住,每每兰韵来找我,不出一刻钟,我岳母必定着人把她喊回去。”苏绶目光炯炯,“但若她与黄公子在一起,我岳母是绝对不会阻止的。她还会隔三差五地亲自带着兰韵上黄家串门。”
苏缵默然。
他记得去谢家小住的时候,是因为京城正在闹天花,正好那时谢芸又在京城,仆从几次三番催他赶紧回徽州避疫,谢芸便邀请他们兄弟一同前往做客,就这样他们去了徽州。
黄公子他也是有印象的。黄家也是个本地的世家大族,黄公子才气也不浅,当时是书塾里那批子弟中的佼佼者。
但他竟完全没看出来谢家叔母属意于他为女婿,他一直认为苏绶成为谢家姑爷是板上钉钉……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解,“把苏家的祖传技艺图谋到手,能给谢家带来什么?”
这个时候苏绶却没有立刻接话了。他紧皱眉头,看着手上发黄的纸张,片刻后才道:“不管是为什么,这都是他们不该有的念头。打从他们生出这个念头起,两家的交情也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