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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镇在大晋国境里,说破了天也就堪堪算个三流镇子,穷乡僻壤,土地贫瘠,再怎么栽种也只能种出稻米来,养活不了太多人口,一些青壮男子,凡是有些志气的,也会带上三四日的干粮背井离乡去京城找生计,见识花花世界,差些的便是去武陵源,再怎么说,捕鱼也比一辈子坐井观天好上些不是?
再不济的便是去边境小城谋求个维持生计的活,暂且不提外出的男儿能否发家致富,单单说出去的人离去后无一归还,便大致可以说是“死在外边了”,出去的人死了,四十年的春去秋来,镇上没了年轻一辈的激情,自然没了幼小婴童。
尚如今的镇子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只剩下六十多户人家,没了而立之年男子折中,除去镇长一位不惑年纪的中年男子,剩下的便是些老弱病儒,就像是世俗之外的遗忘之地,谁家老人花开花谢,无人在乎。
只不过说起近些年,除了源源不断去往外界的青壮外,外来之客便只有队马队。
除去妇人觉得稀奇,汉子无一人在乎。
张元低声嘟囔了些什么,大致听不明白,只不过看那样子,大抵是在骂骂咧咧,再随意扫了几眼,正要掌灯回屋,下一刻却如遭了记五雷击般,呆在原地,似是不太相信,又揉了揉眼睛。
在不远处的稻田上,怎会凭空出现白纸灯笼?
再一睁眼,毫无破绽。
莫不是有镇子内贼偷窃?
这位一镇之长张元实际上说是镇长,能管辖的事也无非微不足道,坐上这个位置,凭的还是二十年前夜里提了几筐鸡蛋孝敬前镇长,不仅继承了位置,连前镇长女儿也连哄带骗做了妻子,在当时的青林镇子算得上年少有为,只不过二十年的春去秋来,当初小家碧玉的妻子变得面黄肌瘦,腻了。
张元大口大口呼吸空气,一不小心,烛火落在地上。
这一动作幅度太大,将床上一边睡的颇深的老伴吕氏也给惊醒。
吕氏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前那掉落在地上的蜡烛,不禁有些恼怒,“死老头子,大晚上不睡觉,找死啊你!”
张元并未言语,对于老伴时不时的谩骂言语早已习以为常,只是默默蹲下身拾起蜡烛,动作熟稔无比,只不过并没有吹熄,反而将其稳稳当当放在离折窗不远的柜台前,借助烛光披了件粗布厚重衣物,思索片刻,来回走了几步,看向床边,那里有一把有些年头的大刀,据说当年张家在老祖那代辉煌了一世,做了个开国大将军,这把刀是当年太祖皇帝亲自御赐给张家老祖的,只不过张元只是听说书人说过,少时将那位老祖宗奉为一生追求之人,如今便是一笑置之。
而在大刀旁边,则是一根不过二指粗实的木棍,张元平日进山打猎,并不喜欢拿刀,反而带的是易携带的木棍,这次毫不例外。
吕氏妇人见张元不理不睬,兴许是心底那抹微不足道的骄纵心理作祟,此刻也顾不得多年夫妻情分,没了睡意,直接坐了起来,只不过这一过程中,那臃肿肥胖的身子压的床板吱吱作响。
“死老头,你又发哪门子疯?大晚上的你要死去哪里?”
实际上也怪不得张元听到些风声草动便要离家,家中有这么个强势的妻子,料谁也不愿面对,只不过二人相濡以沫二十载有余,膝下却无子孙,这等小事在建康那繁华世界,自然只需片刻便能查出病因,只不过在尚如今较为封建的青林镇子,没有医者,那同镇的流言蜚语,自然便落在张元一人身上。
张元沉默了会儿,“这么大的狗叫声,我身为镇长,自然是要去稻田看上一看,如今入秋了,稻米应当是都是熟了,可别让手脚不干净的给糟蹋了......”
一句话尚未说完,表达的意思便已足够,如今这么个大多是老弱病残的镇子,又无外人,谁家出了个三只手的毛小子,街坊邻里都知道,看在眼里不言语,属实心照不宣。
吕氏有些着急,没了骂街妇人的气势,急忙道:“那该是去看看了,切记,莫要将王小子给打死,只要给个教训就可以了。”
张元漠然道:“偷什么不好,偏偏要偷稻米。”
秋日的稻米,大多会在入秋后成熟,这时候便是收割之时,在青林镇里的居民,要求不大,除去偶尔能在山上捉个野味外,日日几乎便是粗茶淡饭。
镇子与外界商队并无来往,那这稻米便是家家户户的“心头肉”,作为镇长的张元,自然是要小心看护。
......
走出家门的张元抬头望了望天色,有些疑惑,方才月明星稀的长空,如今怎是月黑风高了?
一道秋风扑朔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去他娘的,还没入冬呢!”
出门时自然是带不了蜡烛,故而就算张元再怎么瞪大眼睛看也是漆黑一片,只不过能不待在家中面对那黄皮妇人,再怎么害怕也是值得的。
只不过从他抖动的双腿来说,心头大抵还是有对夜色的恐惧,戏曲唱词不知何时,从张元口中细细碎碎唱出,“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此举一来为了给自己壮胆,二来若是王家那小子真在糟蹋稻米,闻了声,也会离去,乡里乡亲的,这么一住便是一辈子的邻居,就算再怎么看不对眼,也不能抡起锄头相向不是?
这首戏曲自张元生来便听爷爷唱过,喜欢得紧,可问其根源时,那一辈子都不舍得打他的爷爷竟破天荒扇了一巴掌,张元也就不了了之,只不过如今再这么唱出来,竟没了当时的喜庆感,反而在夜色中显得些许诡异。
一首戏曲尚未唱完,他不知为何,心底忽然就冒出个念头,前些日子镇子来了个说书人,镇子百姓不当回事,只不过当说书人叙述了五百年前那青林名妓的情事,说的有眼有板,由不得他不信。
只不过如此想着,便好似有一股无厘头的苦闷涌上心头,当初若自己不贪图红尘,跟着那自称是儒教读书人去山上修行,如今定当在一方天地呼风唤雨。
他实在想不透,或者换句话说,实在有苦难言,当初那对自己半推半就、貌若天仙的漂亮女子,今儿个怎就成了肥胖妇人?
只是张元一个蓦然转头,只见稻田那边,有个衣着红嫁衣的貌美女子。
笑着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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