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前厅,麻将早已散场,毕竟已是凌晨两点。方莲没睡,她横提着扫把,叉开双腿跨坐在一条长凳上,盛气以待,就像关云长横握着青龙大刀,端坐在赤兔马上。
她女儿方塘坐在一边,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跟她平常的任性简直判若两人。
汤山老远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异样,因为凌晨两点,方莲的前厅还亮着灯。他本想走后门,悄悄地上楼,因为心里犯堵,不想与任何人打照面。
但他绕到后面一推门,才发现门被从里面闩住了。
要是在平常,前厅亮着灯对汤山而言是好事,因为他不需要在黑暗中模索上楼。以前汤山经常深夜回家,走进前厅时一开灯,方莲就在内屋咬牙切齿地骂:
“顶你个肺呀,我的电不要花钱啊?”
所以,大多数时候,汤山为了免于听到她的骂声,懒得开灯,打开手机屏幕摸索着上楼。可一旦不小心撞到桌沿,或踢翻一条凳子,夜深人静之际,响声会成倍数放大,方莲同样在内屋大骂:
“摔死你呀,仆街。深更半夜像个鬼魂似的到处浪荡。”
今天汤山有点心慌。因为前厅没有麻将的声音,而气氛又如此异常,难道是警察提前来抓他?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事情还未发呢,警察怎么会提前到来?
再说警察要等他,也是悄悄躲在他房间里,不太可能待在前厅。
汤山心里稍稍定了定,若不是警察,必是方莲家里有什么事,那就跟自己没关系。
于是他壮着胆子走进了前厅,看见方莲母女两个盛气凌人的模样。他咧嘴一笑,就要从方莲旁边绕过去。
没想到方莲忽然间金刚怒目,也不说话,抡起手里的扫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汤山的腰间。
攻势之凌厉,比之当年梁山寨上的母大虫顾大嫂,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不幸被棍端扫中,非同小可,轻则肾虚,重则脊椎移位。
汤山大吃一惊,身子朝外一闪,左手外翻,顺势抓住了扫把一端。
方莲怒气冲冲地骂道:
“你个仆街。”
汤山一听,便知事情似乎没那么严重,因为他十分清楚方莲骂人的三个层次,若到了气极杀人的地步,方脸婆骂的应该是“丢你老母”,而不仅仅是“你个仆街”这么简单。
汤山脑中念头急转,搜寻得罪这位愤怒胖头陀的因由,没费多少周折,便记起自己本月的房租没交,离最后期限已经拖了四五天。
汤山毕竟年轻,无论是脑袋还是手脚,反应都比方脸婆来得快。在方莲骂出下一句粗话之前,他迅速从口袋中摸出一叠钱,在她面前晃了晃,老气横秋地说道:
“房租是吧?全部拿去,剩下的留到下个月多退少补。”
汤山其实不知道自己这一把抓了多少钱,目测估计超过两千。他那一室一厅再加厨房卫生间,按方莲所标的价格,每月房租再加水电费,不会超过一千五百块。
无论如何,这把钱足够让方脸婆闭嘴收手了。
方莲一开始以为汤山从身上掏出什么短兵器,要攻击自己的脸面,本能地以手掌一挡。
待到眼神定格,看清汤山手上攥着一把钱,立马将即将骂出口的粗话先收住,抓过钱一股脑儿塞进腰间口袋。
汤山长吁一口气,心想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无论多么大的怒气和仇恨,都可以用钱瞬间化解。叹罢,左手松开方莲的扫把,悲伤地摇摇头,自顾自地就要上楼。
万没料到,方莲刚把钱收好,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一个招式,扫把又一次猛攻过来,嘴里还是那一句:
“你个仆街。”
这回汤山大意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背上中了一招。
幸好是让扫把的末端——也就是扫地的那一端击中,受力面积宽,压强就小;而且这一端是以稻草织就的,质地柔软,打在身上并不怎么痛,但溅得脑后一片灰尘。
汤山头发上全是灰,衣服后背估计也沾染上了鸡屎和痰滓。
方脸婆在前院养了几只母鸡,经常在前厅拉屎;而前厅作为麻将室时,赌客们有痰不往垃圾娄里吐,直接喷在地上。
打在汤山身上的扫把,弄不好刚刚才在地上清理过一回。
汤山觉得一阵恶心。同时心下大怒。他向前跨了一大步,走上一级楼梯,转头瞪眼大吼一声:
“死肥婆,不是给了你钱吗?怎么没完没了啊你?”
方莲一击得手,不顾汤山的反问,换了个泰山压顶的套路,扫把再次兜头向汤山打去,嘴里的骂声多了几个字:
“仆街,我饶不了你。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这回汤山是严阵以待,当然不会让她击中自己。但听方莲骂声里的意思,似乎不是因为他没交房租,而是另有隐情。
家贼难防?难道她家失盗了?我靠,你家有什么可偷的?除了那部挂在墙上的破电视机,就数两台自动麻将桌值钱。哪个小偷这么没眼光,跑你家来了?
再说了,即便你家失盗了,怀疑到我身上,也不能说是“家贼”啊,我只不过一个租客,又不是你家的人。
这个死肥婆,说话颠三倒四的,不经大脑。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大脑。
汤山又朝楼梯上退了一步,大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