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在弃官而走的同时,也收拾了自己的行囊,也无非几件旧衣两卷书册而已,要彻底与顾家决裂。
他无法继续住在玉园。
他只要想起惨死的薛玉一家,就夜不能寐,怒发冲冠!
顾庆川拂袖而去。
顾志勇也怒气冲冲带着其他几房自行离去,聚会不欢而散。
顾一帆望着顾青山轻道:“父亲,三叔若真要去京师敲登闻鼓,状告我江南各大士族,后果不堪设想,不如让儿子再去劝他一番。”
顾青山眸光闪烁,沉吟良久才道:“老三的脾气,谁都劝不住。他生性执拗,却怎知,这高门大族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若想完全遵规守律,几是痴人说梦。”
“顾志勇那两个混账儿子为恶多端,为父不是不知,而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祸起萧墙,将拖累整个顾家。”
“数千人吃喝拉撒,若只靠田里那些出产,我顾家早就败落了。”
“不必去劝。他若真去京师,这回……”顾青山眸中掠过一丝心痛:“江南各家,岂能放得过他?他走不出杭州城的。”
顾一帆幽然一声长叹。
他想起了顾庆川惨死的妻儿全家。
而如今,若是顾庆川还是一意孤行,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
顾庆川背着一个简易的包袱皮,手持一柄油纸伞,昂首阔步走出杭州城南城门。
南城门外,就是码头。
数条漕船和运输船静静停泊在岸边。
顾庆川面色平静,一路直行。
突然冒出一群黑衣人来,不由分说就挥刀杀向顾庆川。
顾庆川似乎早有所料,淡然无惧,原地不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
燕青麾下的虎神卫及时救下顾庆川。
王霖与朱淑真站在远端的田陌上,眼见顾庆川置身于厮杀之中,毫无畏惧之色,那群黑衣人被虎神卫雷霆般斩杀当场,他身着的布衣长袍上溅满血迹,他竟然不为所动。
王霖轻叹:“真娘子,这位顾大人当真是个人中另类,光是这般泰山崩于面前而无动于衷的养气功夫,就足以羞煞天下读书人了。”
朱淑真俏面端宁,道:“奴听闻顾大人的妻儿一家死于非命,若是常人,早就心灰意冷或走了极端,可他至今犹自不悔,宁折不弯,心性之坚韧,古往今来都是罕见。”
“走,我们去见见他。”王霖抬步走去。
王霖深望着顾庆川,顾庆川也淡然回望。
王霖竟从他眸光中读到了一抹决绝。
“顾大人何往?”
“与郡王爷何干?”
王霖嘴角一抽:“顾大人,你明知你此去京师伐登闻鼓状告江南各大世家,他们都不会放过你,但你仍然还是要去么?”
“孤可以救你一次,但……你到不了京师的,听孤一句劝,君子除恶,十年不晚,何必非急于一时?”
顾庆川将油纸伞斜插身后,淡然道:“多谢郡王爷关爱了,某知到不了京城,甚至出不了杭州。但某依旧要往,道之所在,何惧生死?”
“上次某去京师,归来时在江畔见到了某妻儿的尸首。这一次,某更抱了必死之念。”
“某本以为,这世上最大的恶人便是钱钟书这等贪官污吏,祸国殃民……而这世上最有气节的,便是吾辈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然而……”顾庆川仰天悲愤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某即便做了官也还是一个无用之辈,眼看无数白骨冤魂在耳边缠绕,某却始终无能为力!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是!”
“而在这世间,若渤海郡王这等居高位者,握重权者,都不能为民请命,为民伸冤,为民张目,某就不知道,这世上正道将何存,人间黎庶还如何能有活路?!”
“某有心斩尽天下邪恶,奈何无力回天。某知,纵然伐了登闻鼓,也无济于事,思之再三,如此苟活于人世,倒不如一死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顾庆川眸中哀色翻卷。
哀,莫大于心死。
王霖无语凝噎。
这位仁兄固然可敬,但却实在是走火入魔了。
他故意公而告知,宣称要去京师伐登闻鼓,又公然而行,无非是自戕、取死之心。
王霖叹息:“既然顾大人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
“既然顾大人如此嫉恶如仇,不如就随孤去扬州,请且观之,看孤到底是不是你所想、那般纵容邪恶的苟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