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回屋,把当票和六个银元拿出来。
大垚马上就道:“明儿我找人去写个契书,那院子就卖给老四算了。”
怕对方反悔。
常秋云‘嗯’了一声,就伸出手要拿钱,林雨桐麻溜的将钱收起来:“说好了,从今儿起,我当家。”
“你这小丫崽子。”常秋云哼了一声,到底没强求,“行!你当家!你当家就你当家。穷家你当是好当的。”
林雨桐把钱给林老太收着:“奶管钱。”
林老太喜的什么似的,明明就是过路财神,可心里就是欢喜,“奶不白疼你。”
大原倒是说:“明儿不出工了,把老宅子的房顶再给拾掇拾掇。秋里雨多,咱别坑人家,还有那院子,帮把手给拾掇了吧。”
成啊!就这么着吧。
当家了,就得有新气象,林雨桐掌勺了。
早早起来做早饭,就算是菜干,咱也得做的有滋有味不是。
油就别想了,抓了点花生搁在锅里慢慢的炕,又放了自家摘了辣椒和花椒继续,然后用花生碎和辣椒花椒碎炒了咸菜丁,香味一下子就给激出来了。这才下泡好的各色菜干往里一放。翻两下就出锅了。
“我孙女就是巧。”林老太点头,“嫁到谁家那就是谁家的福气。”
常秋云却只道:“败家!”往常一碗能填饱的肚子,要是做的好吃了,两碗都填不饱。
林雨桐只做没听见,端了菜和饭就给四爷送去了。其实里面没多少东西,主要是想叫四爷偷着吃点。
常秋云看着闺女的背影就跟林老太道:“怪不得跟人家急呢,这是看上了金家老四了。”
林老太转身去叫孙子吃饭:“我瞧着那孩子挺好。”
常秋云就对着老太哼,我说不好了吗?“就是底子太穷!”
“穷那也是金大山的身子骨不争气。要是不吃药,人家那日子也是好日子。”林老太扭脸就说:“咱不是盼着人家有个三长两短,他当年伤成那样,活到如今就不容易了!”
是!当年那场山洪下来,半拉子村子都没冲没了。金大山压在房梁下面,五天后才被扒拉出来,命真是捡回来的。
林老太叹气:“百川当年说不准回来找过咱,可咱这不是躲难去了吗?说不得以为咱们死了也不一定。”
又来!
常秋云‘得得’了两声,就甩了帘子出去了。结果一出堂屋门,就看见李月芬朝这边来了。
把破院子卖给人家儿子还是有些心虚的,她正想装作没看见呢,人家李月芬主动打招呼了,还特别热情:“百川家的,吃了吗?”
“正准备吃呢。”常秋云迎了两步:“在我这边吃点?”
“不了!”李月芬就笑,“不是听说你们那旧院子兑给我家老四了吗?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不管好窝歹窝,好歹是个窝啊。我过去瞅瞅,帮着拾掇拾掇。”
然后风一样的卷出去了。林雨桐赶紧把鸡蛋往四爷的嘴里一塞,那边门就被推开了。
挺尴尬的。
林雨桐是尴尬,但李月芬不啊,儿子嘴里鼓囊囊的这是偷吃啥呢?
好!知道心疼自己儿子的姑娘,那都是好姑娘。
以自家这条件,儿子回去只能跟爹妈一个屋。你说这么大一小伙子了,要娶媳妇要成家,得有个窝啊。如今看这样,这小子还算是有成算。破院子不值钱,可这不是离人家姑娘近吗?
如今这村里打光棍的小伙子得有多少啊?
可不都是娶不起媳妇吗?四十岁往上的老光棍都好几个。之前还想着只要是个全须全尾,不呆不傻的,只要愿意跟自家儿子都成啊。
可眼前这姑娘,虎是虎了点。可虎好啊!
一个村里,没有不怕她的。这才能顶门立户不是?
跟自家那大儿媳妇可不一样,那就是个只会窝里横的。
于是看在林雨桐的身上眼神就越发诡异了。脸蛋直接忽略,看完身板子就盯着屁股看。心里美啊:这一瞧就好生养。好生养不说,你瞧那屁股腚子跟大腿,一瞧就有劲。这娶回家不亏,跟个骡马驹子似的。能扛活能生儿育女的。
这表情太像人贩子。林雨桐都以为这是要把自己称斤轮两给卖了。
“那什么……”林雨桐被瞧的发瘆,指了指外面,给了四爷一个眼色,“赶紧吃吧,一会子收拾屋顶。我先回了。”
“急什么啊?”李月芬去拉林雨桐:“婶子还想跟你说句话呢?”
林雨桐能叫她拽住,跟着泥鳅似的溜了,“得闲了再说,您先忙着。”
留下李月芬只对着四爷笑:“我就说我们家老四最聪明……买破院子是假,瞧上人家闺女是真吧?”
这话说的:“算是……算是吧。”
李月芬越发欢喜,自家这老四就是比旁人有成算。别人家当长工,那就是当长工。可自家老四当长工,看着老实吧,其实这心眼子一个也不少。
放羊,天天能弄回来半斤羊毛。这天长日久的下来,一年到头一百多斤呢。拿到城里,都不用清洗,有的是人稀罕要。他爹的药钱,就是这么来的!
还有那种地,给老钱家把地种了,愣是能偷摸留够给自家的种地的种子,还不带叫钱老金发现的。
年年夏收秋收,哪天不偷摸的往家里送十几斤粮食来。
反正是凑凑活活,偷偷摸摸的,自己跟自家老头子这些年其实全是老四养着呢。不过是这孩子给人家当长工,这事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家里从来没在外头宣扬过。
这会子在这房子里看了看,“房儿子,人家林家的家底八成是都没动呢。为啥作的谁瞧见都可怜啊?还不是这兵荒马乱的,俩女人怕守不住财啊。你看这十六七年下来,孩子都拉拔大了。不管啥年景,咋林家的日子都这样呢?不好不坏的。娘跟你说,这里面的猫腻大了去了。瞧上林家的闺女,这就对了。住的离林家近便,这就更对了。那婆媳俩疼虎妞,你将来嘴甜些,吃不了亏。”
说的像是已经把人家的闺女给娶进家门了。
李月芬说着,就从怀里往出掏个帕子,把帕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银耳环,一个银戒指。老银的!都发黑了。“这个你收着,将来当聘礼。搁在家里,你那嫂子整天跟猫惦记着咸鱼似的。这些年再难都没当了,就是留着给你娶媳妇的。”
把四爷说的难受的不行,反倒把林雨桐偷摸的塞给他的几个银元拿出来一个递过去,“您拿回去给我爹抓药吧。这些都不要,我自己有。有手有脚的我还赚不来了?”
弄的李月芬回去就又跟金大山哭了一鼻子:“……老三是个老实头,娶个媳妇又是个没能为的。就这,你那好儿媳妇还想着叫咱出去跟老四过呢。啊呸!你敢答应试试!”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对着院子里抱厦大声骂道:“丧了良心的短命鬼。这是早想把我们这俩短命鬼给铲出门去了。趁早死了这心思……这房子是我的,谁不想住,谁就给我滚出去自己搭窝去……”骂完了,又低声跟金大山道,“我跟你说,老三家的离了咱他这日子就过不下去。那败家娘们能把家给败完喽。老四那边你也别去拖累了……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金大山又掏出旱烟袋,“到了我这份上,吃了是浪费,活着是累赘。”
李月芬哼了一声:“这会子说这话。你要是早知道这道理,找根绳子吊死了,我还过好日子去了呢。”
这话头说了十几年了,一点新意也没有。
叨叨了两声就不叨叨了,李月芬支棱着耳朵听外头,“咋还没动静呢?”
金大山将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的梆梆响:“啥动静啊?”
“没听见老三打他媳妇儿。”李月芬眼里闪过失望,嘴里骂了一句:“没囊没气!”说着又踢了金大山一脚,“跟你一样,个窝囊废。”骂完了又喊金老三:“……大白天的,不出去干活在家里下蛋呢?你兄弟要收拾屋顶子,我进门就说了几遍了,你倒是过去搭把手啊。没心没肺的玩意。”
金老三吭吭哧哧的出来,“那娘你给舀上半袋子粮食,总得叫老四能开火吧。”
李月芬朝外面瞧了一眼,院子里放了一个小铁锅,这锅是老三两口子屋子烧水的锅。
这还差不多。
她起身,从腰里摸出吊着的钥匙开了柜子拿了十几斤包谷面递过去,老三伸手接袋子,李月芬就看见他那手上,有一圈深深的牙印。显然,两口子为那口锅和这点粮食,偷摸的干了一仗了。
她叹了一声:“去吧!早去早回。对你兄弟好点,对你没坏处。你兄弟不是那不知道好赖的人。”
金老三应了一声,提着粮食,拿着锅,就往林家去了。
林家都忙着呢,给房子上重新续上一层的草,半年就都不要动了。
正忙着呢,林雨桐听到几声轻柔的叫声:“大原哥……大原哥……”
她就叫林大原,“有人找。”
林家门口站着个姑娘,红底白碎花的偏襟小夹袄,翠绿的裤子。手里拿着帕子搅啊搅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胸前,红头绳把辫子稍缠的的一圈一圈的,瞧着鲜亮的不行。
至少在这小小的三林屯,是挺鲜亮的。
人长的又是那么一张瘦瘦的瓜子脸,大眼睛高鼻子薄嘴唇。
这是生的年代不对,这要是过上六七十年再看,一准能爆红网络。
可如今这年代,用常秋云的话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吹口气都能吹倒。娶回来干啥来了?当菩萨供着!”说着,就打发林雨桐:“去,叫你大哥回来。”说着又说林雨桐:“你也是!虎不虎,缺心眼啊。她找你哥,你哥都不去,你搭啥话?”
得!又成了我的不是了。
林雨桐磨蹭过去,就听见躲在门口墙外的两人在说话。
这姑娘就是程美妮,她抽抽噎噎的,“大原哥,你啥时候给我家送聘礼去?你再不去,我爹就要把我订给别人家了……”
林大原靠着墙,脚不停的蹭着地:“那你爹要那么多的钱,我家哪里出的起嘛。”
“我都跟我爹说了,不要那么多……就十个银元,十个银元就行。”美妮拽着林大原的袖子,“大原哥,你就真舍得我嫁给别人。”
“……可我……我拿不出十个银元来啊。”林大原慢慢的抽出胳膊,“我家的日子穷,我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你说我能不管我奶我娘,我弟我妹不?你爹要是能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就嫁吧。是我没本事……”
“你胡说!”程美妮一下子就哭出来了,“你就是不稀罕我了,就是不想娶我。我都听说了,钱家要娶虎妞,给你们家一百亩地呢。一百亩地一百个大洋也值,拿十个娶我都不行啊?”
“胡说啥呢!”林大原瞪眼,推了程美娘一把,“谁说我妹子要嫁到钱家去?你当我奶和我娘跟你奶你爹娘一样,是卖闺女的人?”
“谁家卖闺女了?”程美妮抹了一把眼泪,“你这话有没有良心。我爹娘养我这么大,要十个银元还多啊?我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卖给你们家一辈子,十个大洋你都不出……”
“我娘说了,我们家跟你们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林大原转身,“你……你以后别来找我了……”说着,扭身就往里走。
这一进去,就瞧见林雨桐。
他大手举起来拉着林雨桐就走:“以后不许偷听这些话,也别……跟着美妮学。听见没?叫我看见你找谁家的小子去,我打断你的腿!”
“你不是挺稀罕人家的吗?”林雨桐就故意小声问,“咱家有六个银元再添点老戒指老耳环的啥,指不定这婚事就能成了?娘不是说,你看见人家跟看见肉似的。”
“胡说!”林大原闹了个大红脸,“也不是只我一个人看见她就跟瞅见肉似的。那瞅着好看就得娶回家啊?娘也不同意啊!”
哦!说到底,小伙子就是荷尔蒙分泌旺盛,见了漂亮的姑娘忍不住多看两眼。恰好这姑娘又瞅中了他,小伙子虚荣了,只是没回绝而已。
至于说婚嫁,还是都听爹妈的。
这事过了没两天,突然就传出消息,程美妮跟钱思远定亲了,程家收了钱家两百亩地的地契,都过了户了。
程美妮的爹程东,专门跑到林家,“……一百亩地我们可不干,我们家妮儿长的又可人意。我就说了,一百亩地那是买小老婆呢,我们家闺女那是要明媒正娶的,两百亩一分地都不能少。结果钱家巴巴的就把地契送我家了。要么说……我们家妮儿,就是个少奶奶的命。命里带着福气,一般的小户人家穷命穷根的,还真配不上我家妮儿。”
说着,又喊四爷:“老四啊,我瞅着你干活还不错。怎么样,今年给我家扛活去?”
嘿!我说这样,怎么还真给嘚瑟上了呢?
四爷还没说话呢,外头来的李月芬就道:“叫我儿子上你家干活?我就怕你家给不起那份价钱。”
程东咧嘴:“我两百亩地的地主我给不起一长工的工钱?说吧,多少钱?”
“十个大洋!”李月芬就道:“给十个大洋,我给我家老三买个鲜亮的大姑娘回来生崽子!”
看热闹的哄然大笑,知道这是挤兑程家之前问林家要十个大洋的聘礼的事。听听,人家十块大洋就能买个小老婆回来。
把程东气的够呛,没显摆成,倒落了一身的笑话。
程东回去越想越生气,放出话了:“谁给咱家干一年,给一亩地当工钱。”
哎呦!去的人那可真多了去了。
结果地还没平整出一亩呢,半夜的一声枪响——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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