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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光阴(56)
技校那点事,在四爷看来是不可避免,但也没有什么大影响的事。
至少对于他要做的事,暂时是没有影响的。
等到七月一日,第一台拖拉机从生产线上下来,披红挂彩给上面报喜的时候,这才真的觉得可以放松放松了。
在整个攻坚小姐里,他还是那种能晚上回家,偶尔回来吃饭的那种。可其他大部分工人为了完成这个攻坚战,已经持续在车间了呆了一个来月了。
车间里,一直有人奋战。值班室里,永远有疲累不堪只合衣躺在地上打盹的工人。
所有人的信念都非常朴素,就是要在d的生日这一天,献上一份厚礼。
厂里四处招展的红旗,鞭炮声锣鼓声和人群欢笑与鼓掌的声音,一幕幕的从眼前过的时候,林雨桐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种情绪许是会传染的。
跟林雨桐一样红了眼眶的又何止一人?
在一片荒山荒沟上建起一座厂,把矿石变成钢材再变成各种设备武器农机,这得付出多少,只有经历过的人知道。
而为之奋斗不息的动力,不是能获得多少物质奖励,不是能得到多少奖金,他们只是真觉得国家需要。如果这种努力,能为国家的建设添砖加瓦,能证明是有意义的,能得到也一次口头褒奖,那么,他们就觉得这是能自傲一辈子,等老了能在儿孙面前炫耀的事。
事实上,这个攻坚小组,确实是被表彰了。
刊登在报纸上,然后报纸张贴在厂里最醒目的报刊栏上。紧跟着,就是下达生产任务,为了完成生产任务,车间需要全负荷的运转,才能按期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
而人事处,需要做的就是把每一个为之努力过的工人的档案拿出来,重重的给记上这一笔。
接下来是表彰大会,各种的表彰大会,披红戴花,用他们的话说,一辈子都没这么荣耀过。
而另一边呢?四爷并没有停下脚步,有了拖拉机不算,这只能说有了运输能力。我们还得将配套的犁地机、耙地机、旋耕机等等的都得给配套出来。这些东西都是作为附件,可以以拖拉机带动来工作的。生产不难,但想要耐用,关键在于犁片耙片的质量。钢材不好,耕地百十来亩就磨损的不能用,需要不停的替换,这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要生产出不同的钢材型号,然后同等条件下,去实验它。
自家的农场都不够用了,还得联系其他农场,将实验给完成,要收集到更为详实的数据。
另一边,什么大小型收割机,播种机,农药喷洒机,脱籽机,都已经开始启动。
要是能做出联合收割机,那就更好了。
为了解决水利供给不到的地方用水问题,厂里又抽调人员,研发打井设备。
以往打井,都是人力。其实机器打井,没那么麻烦。关键是得有这种设备。
所以,在一个个的计划往下下发之后,大家才恍然,原来我们还有这么多工作要做的。
不光是后续的,就是现有的拖拉机,也是需要不断的改良的。更有不同的地况需要不同的机器,东北大机器能转的开,可有些地方,却需要小型的设备好调头。
计寒梅都提意见了:不能只埋头干活,还要注意职工的业余生活。
业余生活,四爷也很重视。
他就说:“我跟上面申请了电影放映机,快到了。以后每天晚上,都放电影,谁愿意去看,就去看。如今只能先是露天放映,咱们的文化宫还没建起来……”
露天的多好啊!
咱们这么多职工和家属,得多大的文化宫才能放的下这么多人。
就露天的!
只要天气允许,就可以放映嘛。
可这放映机要回来了,谁会用?谁来当这个放映员?
其实这又不是高科技,摸索摸索就会了。可要是万一哪里弄错了,给折腾坏了呢?
偌大一个厂子,竟是没有一个放映员。
这又专门选了人,送到人家省城的电影院,给人家当学徒,先学一个月吧。
真是这样的。
本来还想着从人家电影院的学徒里挑一个调到厂里的宣传处,当个宣传干事,可是呢?人家不愿意来。
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这个年代的电影院,人家的待遇是相当不错的。以至于堂堂的国企,人家都不愿意去。
这就很无奈了。找个机灵的小伙子,去学吧。
结果小伙子三天就回来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叫我碰机器。我就是不碰机器,看了三天我也学会了。”
人家说学会了,也大致上算是学会了吧。
自家单位的机器,大着胆子摸索了两天之后,没问题,可以了。
虽然换带子的时候还有点生疏,有放反的情况发生,但大致上,还算是不错。瞧见人影,听见声音,这就已经足够了。
晚上放映的是红色娘子军,宣传处才把通知张贴出去,转瞬就传遍了全厂并且朝外蔓延。
先在总厂放映,然后再是矿厂炼铁厂这些单位嘛。结果不等轮换下去,不值班的都赶到总厂,看电影。厂门口是大广场,厂子里一进来,也是广场然后是三岔路,路修了几百米之外,才是办公区。
这里能容纳的人多,地点就放在了这里。
等林雨桐下班回家做饭的时候,一路上小板凳小椅子砖块树根木墩子,排的满满的,都给自己占地方呢。
一出厂子,厂子门口也一样。是附近的村民、镇上的居民给他们占的地方,从反面看呢。
别人家的且不说吧,就自家这几个孩子。包括端阳在内,白米饭红烧肉已经不能勾住他们的心了,一个个的心早飞去了。
电影七点半准时放映呢。可打从六点一下班开始,人已经陆续的开始聚集了。而且迅速的就集中起来,瞬间,这人山人海的,在家属区这边的三号院住,都能听到外面呼朋引伴的声音了。
朝阳伸手:“妈,给我两毛钱。”
“自己去拿吧。”家里的零钱是有固定的地方的。这些孩子从来不主动去拿。要钱的时候先问大人要,准许了才过去拿,不准的话从来不去碰。
不用问都知道他们干啥去。卖各种的小食的肯定已经在外面了。两毛钱就能买不少东西,然后鼓囊囊的塞的上衣口袋和裤子口袋都是。
他第一个窜了。
几个孩子不一块的,各有各的玩伴。对于朝阳来说,老跟姐姐妹妹一块,多没意思。大哥玩的都是大人的游戏,说的都是大人之间的话,他也不爱跟着了。就自己先窜了。
丹阳是带着骄阳一起的,两人比较乖,不往出跑了,要上自家的厨房顶上。当初盖厨房,上面是平顶的。平时能晾晒个东西。现在嘛,这地方高,离厂门口也不远,估计是能看见的。
四爷就送两孩子上房顶。结果一出门,好家伙,树上。屋顶上,墙头上,一切可能呆人的地方,都坐上人了。
俩孩子在平房上看,只能算是勉强能看见。
这种狂热持续了一星期,实在受不了这种跟赶集似的闹,四爷催着叫电影下基层,下车间,这才好了。
反正是一部电影反复的放,大部分都是能跟着背电影台词的。台词都能背过了,更不要说是插曲了。一个个睡梦里都能哼哼。
而骄阳也第一次跟父母提出了一个小要求:“我想要一个口琴。”
想学乐器,而孩子们能接触到的除了笛子,就是口琴。
四爷从来不限制孩子学这些,如果他们有兴趣,那就学吧。
除了口琴,四爷还买了手风琴,横笛竖笛二胡,想学就学呗。
丹阳对横笛还有些兴趣,但是朝阳全然没那个耐心。倒是对他爸买回来的那一套《十万个为什么》爱不释手。那一套书一共十四册,黑红相间的封面图案,放在硬盒子里,看哪本抽出哪本。
孩子要学乐器,大人就叫学呗。学校有专门的音乐老师,业余时间愿意带着教,那就去吧。四爷和林雨桐也真没时间去管。
结果国庆过了之后,还真让骄阳这丫头折腾出名堂了。
国庆文艺演出的时候,在省文化宫,全省的优秀节目都在那里表演。骄阳属于卖相比较好的孩子,家庭出身父母教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孩子就有一种从内而外的自信。
刚好,表演的时候一个同学忘词了,她站在台上临时救场,笑眯眯的:“……紧张了吧。就知道你会紧张。你的台词我都背过了,不信请大家来听……”然后不打磕巴没有标点的一口气来了一个大贯口。
观众没看出这是忘词,还以为是设计好的情节。
但是后台知道啊!
后台可不止一个学校的老师,那么多老师呢。
少年宫的一位老师找这边的带队老师,问骄阳的情况。如果可以,他们是希望骄阳能在文化宫,如果有晚会,有汇报演出的时候,让孩子过来客串一把主持人。
还一个劲的夸,说这孩子的台风非常好。
等老师来家访说这事的时候,林雨桐就觉得,骄阳从计寒梅身上学的东西,许是真的有用了。那种昂首挺胸的姿态,在现在看来,那就是好台风。
人家老师看上了,那也行。有活动就去吧,功课不能拉下就行。
现在的活动也比较多,好像每个月里,得有半个月得去少年宫排练。
她是主持人,有时候还客串一把演员,但主要的任务还是主持。
如今的汇报演出特别多,领导来视察了,看看演出。工作组来交流了,看看演出。各地的劳模开会了,咱们也给人家一出慰问演出。
所以,她反倒是成了家里最忙的人了。
半个月住家里,半个月住姥姥家。早上她姥爷送,晚上她姥姥接,晚上跟太姥姥一起睡。小日子过的还挺好。
把朝阳羡慕坏了,“早知道我也学那劳什子口琴去了。”
人家就那一个露脸的机会结果还给抓住了。小小年年,主持一台晚会,人家还给两斤粮票一尺布票二两油票一两糖票呢。
虽然没钱,但这些票票可顶了大用了。人家现在属于自己能养活自己的那一类。
之前还为怎么安置骄阳犯愁呢,看吧!有时候犯愁那真是想的太多。这不是挺好的。
听说省里要开个少儿广播节目,也在选拔播音员呢。
她要是能被选上,这辈子都不愁了。
至于能不能选上,暂时先不用考虑,看看再说。对外,两人嘴上说,由着她去吧。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其实两人偷摸的请假,去看过孩子主持了。
还别说,穿上花裙子,涂上红脸蛋,踮着脚尖站在麦克风前面的样子,是萌萌的有点可爱。
这孩子胆大,属于不怕说错的那种。别的孩子是全程绷着,她是全程跟玩似的,很享受这个过程。
那这就真放心了,至少她乐在其中。
等天冷下来,骄阳好不容易回家了,这丫头跟妈妈说:“……我选上了……不过可能是计奶奶找人了……”
林雨桐愣住了:“找人了?”
什么意思?
骄阳低声道:“人家电台只要两个……要十二岁以上的大哥哥大姐姐,我肯定就选不上嘛。本来人家都选好人了,结果第二天又来叫我,说是叫我过去试试录音。出来的时候我听见边上的办公室里的人打电话的声音,那人把电话那头的人叫计大姐……说计大姐,孩子我们带过来试了,也确实是不错。你说的对,怎么着都得有个替补的。以防有个意外接替不上……”
她学人家说话,学的惟妙惟肖的。
林雨桐也明白这意思了,计寒梅一直都关注着骄阳。甚至偷偷的为骄阳走了一次关系。
她这人,都没为她自己的子女求过人,结果为骄阳动用了一次关系。
林雨桐包了饺子,叫骄阳给隔壁送去。回头跟四爷商量,看计寒梅那俩孩子,是不是能想办法帮着安置一下。
四爷就说往心里去了。
年底的时候,才给安置好。两人没什么技术,年纪又都不小了,能去哪里呢?
给安置在当地的林场,只要兢兢业业的干,日子差不了的。
那边也是知道是他们亲妈的关系给安置的,倒是给计寒梅来信了。
“是不是你们?”计寒梅拿着信,眼圈红红的过来了。问林雨桐。
林雨桐佯装不知道,就是不认:“你那么多战友,谁知道是不是他们看不过去帮的忙……”
但计寒梅心知肚明,肯定是这两口子听到什么信儿了,背后帮着安置了。
她非常艰难的说了一句‘谢谢’,回去之后,写了一封检讨书,跟她的遗嘱放在一起。这份检讨书,活着的时候是没脸拿出来的,只等死了之后吧。
对组织不应该隐瞒,应该有个交代才好。
天冷了,冬天来了。农村的集市越发的热闹了。
今年的年景不错,集市上先是鸡蛋、老母鸡这些东西,偷摸的吧,但都还能买到。
林雨桐一到年前就得大采购,关键是得给林家拿。尤其是大原和大垚,他们各家的供应不算少吧,但是想自由买到东西,在城里可不太容易。采购的对象主要还是吃的。不拘是什么吃的,只要能买到的,都采买回来。然后四爷往省城去开会的时候,车后面永远都是满的。
今儿是四爷的车刚走,端阳急匆匆的就回来:“我爸呢?走了吗?”
“走了。”林雨桐就问,“怎么了?有事?”
“不是!”端阳去推自行车,“我师傅叫我买点东西去,还以为能搭上顺风车呢。”
没赶上,那就骑自行车去呗。
傻小子不怕冷,还是林雨桐硬给塞了棉手套,这才戴上,骑着自行车奔了。
看那速度,怕是要骑着自行车赶他爸的汽车。
事实上,还是赶不上的。
气喘吁吁的进了城,去新华书店买了书,想了想又去掏了赢来的票票买了二两鹅肝,带着去少年宫了。今儿骄阳在这里排练,他给馋丫头送去。
这都半月没回家了,心里不免有些惦记。
自行车锁好,搓了一把脸进去。没有观众的演出大厅,空荡荡的。好在还算是暖和,他四下看看,有暖气了,还算不错。
把手套摘了,就那么挂在胸前。
台上的女老师在演奏钢琴,骄阳应和着钢琴曲,在朗诵诗。
看来,这是个配乐诗朗诵的节目。
馋丫头还挺能干,又客串节目了。
等告一段落了,端阳就把鹅肝打开,往舞台的方向走动。
骄阳听到脚步声没扭脸,但是等了一会子鹅肝的味道传来,她的鼻子使劲的耸了起来,马上扭脸,一看是大哥,立时眉飞色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