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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光阴(71)
四爷和林雨桐当然也知道向党会去哪里。
一个人连身上的衣服都是杀人之后穿了别人的,能去哪里呢?
不管什么时代,那都是没钱寸步难行。
所以,向党最可能的,就是再潜回来,至少得带点金条走。身上有钱,只要逃出这一片,找个山沟沟里猫着是很容易的。如今的公安局抓人可没那么高的效率。而且,这不是外面乱吗?袖子上带上红袖章,挤上火车,天南海北哪里不可去?一路上还有接待站,反正暂时是饿不死人的。从北到南,再从南边偷渡出海,这就是一条线路。
还别说,两人真就猜对了向党的想法。
向党从水渠里一路走,水渠的位置高,他自己会游水,再加上当时下水抱着跟木头,几乎是没有下沉的危险。水渠里水浑浊,但是影响也不大。但初春的天还太冷了,不能在水里泡太长的时间,要不然人真有些受不了。可这要上岸,也得找对地方。首先,这地方得是少有人烟,不能以冒头就让人给摁住。其次,上岸的地方得是能迅速找到衣物的地方。想满足这两天,听起来挺困难的。但是作为老站长,这一片的地头蛇,熟悉这一片的每一条铁路以及周边设施。于是,巡路员住的小屋,就成了他的首选。
到了地方顺利上岸,顺利找到小屋,顺利从屋里翻出来衣服和鞋袜,马上要穿戴好了,碰上了李月芬的大儿子推门进来。
这真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怎么就那么巧?
四目相对,对方的脸上泛起几分木讷又腼腆的笑意,他叫道:“向叔!”
那一刻,向党不知道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他好像跟那孩子说话了,然后搭着他的肩膀往出走,跟他说自己是来的路上掉到水渠里了,顺道来找他找身干净的衣裳换。然后那孩子是怎么说的,他说:“叔!那我给你把湿衣服烘干吧。”
挺好的孩子,挺贴心的举动。
可我哪里有湿衣服叫你给我烘干?
不知道怎么作答,也没时间跟他虚与委蛇。于是,他一个手刀过去,人就晕了。是的!他的手劲大!这些年,他的棍棒工夫从来没拉下过。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坚持了这么多年,等闲小伙子是拿自己没办法的。人晕了,他放手了,可是好死不死的,他就跌倒向铁路的方向,重重的摔下去,头磕在了铁轨中间的石子上,好像头破血流了。他伸出手,想去拉他来着,可是远远的,有鸣笛声传来,这是火车快到了。手都要搭在对方的身上了,可那一刻,李月芬的脸在他的脑海里闪过,那是一个叫人觉得腻味又厌恶的女人……然后,不知道怎么想的,他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直起了身子,窜到了铁路的另一边,将边上的苞谷杆点着了。火升起来,烟雾也冒了出来。火车是看不见前面有人横陈在马路上的。然后,他隐藏在烟雾的后面,看着火车开了过去,这才离开了。
离开就是离开了,杀人而已,他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了。
他重新回了那个小屋,把里面存放着的干粮都拿了。这才冷静的找了个地方猫起来。很快,村里就会办金老三的丧事,一旦办丧事,那闹鬼的夫子庙就更没人敢靠近了。他得回去把钱取了,只要把金子取出来,他就有办法一路南下,然后……
于是,这天晚上,他踏着月色来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在不远处的大树背后,藏着两双眼睛。
四爷和林雨桐看着有人猫着腰过来,然后警惕的四下看看,又去把一根绳子绑在距离井口最近的一棵树上,抓着绳子,试着往下坠了坠,觉得合适了,这才抓着绳子,去了井沿,慢慢的下去了。
林雨桐正要过去,四爷轻轻拉了一下,朝另一边指了指。只见一条小路上,闪出个人来。
李月芬?!
此时的李月芬,直愣愣的就过来了。她一点都没有隐藏她的身形。到了井跟前,见了挂在树上的绳子,就诡异的笑了一下。
然后慢慢的把绳子解开,拎在手里,却没急着往井下扔。
她趴在井沿上,借着月光朝下看,井里时不时传来向党的咒骂声,想来,他下井之前并不知道他藏的东西被人取走了吧。她的嘴角翘了翘,好似要笑一般。
然后走到一边,吭哧吭哧的把青石的井盖滚过来。
这么大的声响,井里面的人肯定是听见了。
向党暗道一声不好,抓着绳子要上去,却没想到一拽——绳子下来,再一拽——绳子又下来了。他彻底的慌了:“谁?”这一声问出去,他头上的汗就下来,比刚才看到井里面的情形还慌乱,“谁?谁在外面?别装神弄鬼,老子见过的死人不比活人少……”
外面没有说话声,只有搬动什么的声响。
不大工夫,没声音了。他惊疑不定的朝上看,突然,井口上突然伸出个头来。夜里了,能借上的只有月光。此人面朝下,月亮照不到她的脸上。不过从拢起来的发髻看,这是个女人。
他的眼睛眯了眯,到底是做过夫妻的,再看了两眼,把心里的恐惧赶走之后,就很容易发现,这是:“……李月芬?”
李月芬没有回话,而是转身离开了。她将地头堆着的秸秆干柴树枝不停的往井边拖拉,然后一捆一捆的往里砸。
向党以为她这是想出气,就一边在里面躲,一边道:“我知道,这里的东西是你拿了,我也不计较了。只要你拉我上去,放我离开,咱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决口不提她儿子的事,越是理直气壮,她就越不会怀疑她儿子的死跟自己有关。
李月芬抿着嘴,将一个大大的树根砸下去,然后又是干秸秆。
里面还要聒噪,李月芬却拿出火柴,将留在外面的一捆子玉米杆点着,然后抓住另一头,直接朝井里扔了进去。
此刻,向党才知道这个女人要干什么,他这是要活活的烧死自己,闷死自己。
第一次,他真的惶恐起来了。
他求饶,他呼喊,可是无济于事。李月芬将井盖盖在了井上,所有的声音连同烟雾,都已经被遮盖在下面了。她就那么站在井边,听里面传来的堪称是惨烈的呼救声。
林雨桐和四爷就站在不远处,这么静静的等着。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李月芬动了,她又去找秸秆木柴,不知道拿了多少,反正很多很多,多到井边都堆不下了。她这才把井盖又拉开,把井盖移到原来的位置去。然后一个劲的往里面放柴火。有柴火,井里面有没燃烧殆尽的火星子就重新的燃烧起来了。对的!就是这样的,一定要往完整的烧,要是叫人发现里面还有一具没完全化成灰烬的尸体,这怎么行呢?
烧啊!烧吧!烧的一点渣滓都不要留下才好呢。
找到他的尸首,那不是太便宜向家了吗?他们只要一句不认爹,划清界限,事情就过去了。可是这哪里能够呢?自己的三儿死的冤枉啊!
她得让向家的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向党是反gm呢!他杀了人,是畏罪潜逃的。只要找不到他,那得到的结论只能是:他逃跑了。
那么,他大概就不光是反gm了,性质就变成——潜伏的特|务?特务的儿孙也是小特|务啊!大家对待疑似敌|特的人是什么态度呢?想想就觉得解气:他们向家就该付出代价!
向党在火里,火汹汹的燃烧在井下,火光照上来,映在李月芬的脸上。
这一对夫妻啊!
直到凌晨四点多,火快灭了,李月芬才往回走。见她走远了,林雨桐和四爷才出来。不用去井边看了,里面肯定烧的什么也不剩了。
果不其然,事情跟李月芬想的差不多,公安局到处通缉向党,可是这个人就这么神奇的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杀了金家老三之后去哪了。自从金老三死后,村里很有些惶惶不安。越是不安,大家就越是厌恶向家。
叛徒,特务。
这样的标签压在向家头上。揪住就pd,谁见了都能打。
而李月芬呢?自从安葬了老三之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从来没有再张嘴说过一句话,人也呆呆的。精神还是受到了刺激了。
一天到晚的,不是坐在门口村口,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就是神出鬼没的不知道时候出现在谁的身后。
可就是林雨桐,拿这种病都没法子。这是心病,她不愿意面对现实。
但要说她不知事,那也不尽然。
像是刘铃铛,年纪轻轻的成了寡妇了。总有那臊皮言语上爱占便宜,可这人当天嘴欠,当天晚上就有人敢点了他家的柴火堆。还有宋璐,但凡有异性带着目的想靠近,李月芬就呲牙,手里拿着个镰刀,说砍就砍。
这天丹阳从试验站回来,骑着自行车被谢东升拦住了:“……你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他眯着眼,“你对别人都挺好的,见了我就冷脸,我怎么得罪你了?”
他这么问,也是真不明白。
丹阳就觉得他不是好人,“每天眯着眼看人,你那什么毛病?”
眯着眼看人?
谢东升恍然了几分:“我……我近视眼……”
谁信!
丹阳推着车子要走,谢东升一把拉住车子头,正要说话呢,李月芬从边上的庄稼地里冒出来,捡起土坷垃就朝谢东升扔。
谢东升哭笑不得:“老奶奶,你这是干啥?”
丹阳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回来就跟她妈说:“本来对我也不好!可你说现在天天在我上下班的路上。每次是看着我进了试验站,她就走了。我一下班,就能远远的看见她躲到一边的地里去了。”
那能怎能办呢?
最多就是给她吃饱穿暖,还能为她做啥呢?
林雨桐就跟四爷商量:“不行就把人接来住吧。那边刘铃铛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嫁了也就嫁了。疙瘩也有工作,过两年成个家,就另过了。就这祖孙两人了……”
两人商量妥了,林雨桐就去找刘铃铛商量。结果刘铃铛不乐意:“……我也生不了孩子了,这个年岁嫁到别人家,也是给人家当后妈。可如今我在家跟以前不一样,娘现在是把我当闺女护着,疙瘩把我当亲妈。我还走啥?就这么过吧!这半路夫妻啊,看了娘跟那谁,我是看的心都凉透了。守着孩子过吧,这样挺好。万一疙瘩将来不孝顺,我这不是还是正式工嘛,退休了还有工资,也不指着他吃饭。我还不至于想不开……”
把再婚叫做想不开?可见李月芬和向党这事,对人的警示作用有多大。
人家不愿意再婚,那就算了。如此,那边好歹算是一家人。
对四爷和林雨桐的影响也不能说没有,不管怎么说,李月芬跟向党都是夫妻,而李月芬还是四爷的妈。要让四爷当厂里这个g委会的主任,齐思贤就不乐意了,觉得要避嫌。
那就不当嘛。
最后这个主任的头衔给了保护厂子差点牺牲的计寒梅。
只要能很好的实现四爷的意图就行。
事情慢慢的淡了,大人也放手孩子们出门了。如今也正好,上面不停的说,要叫学生回归课堂,要复课闹gm。
骄阳得去上课了,可去了半天又回来了。说是正上课呢,又改pd老师了。紧跟着两派又打起来了,一个主张复课闹gm,一个主张停课闹gm。两方各说各的理,老师站墙角反省,他们大打出手。不愿意掺和的都去操场玩了。
她自己则是溜回来了。
那这还上个屁学啊上学。
在家看书做题去!学校干脆也别去了。
丹阳呢?要不要回归大学课堂?丹阳不想去,觉得学校的情况跟骄阳说的应该差不多。
这个决定还没下呢,结果又有新的指示了。m主席说:知识青年必须同工农相结合。
这一个‘必须’两字,就如同尚方宝剑。
她去了学校,学校正号召学生下基层呢。而林丹阳,成了第一个响应领袖号召的学生,学校是表扬了又表扬。可叫下基层,不是每个人都能林丹阳一样,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更是有些学生还没串|联回来,如今正在叫停串|联呢,可孩子们跑野了,想拉回课堂,怎么可能?
她把学校的手续各方面都办好,就直接回家了。
最近开始播种了,丹阳觉得试验站嘛,还是要做点实实在在的实验为好。她这占了最边上的两亩地,其他地方随便她们怎么安排的。因此大家也都嘻嘻哈哈的,没怎么当回事。
试验站边上,是队上分给知青们的地。他们也是成群结队的下地干活,不过,却都不是干活的架势。翻地嘛,只往下翻半锨,那能行吗?
晚上下工回来,林新秀就低声跟丹阳道:“又来知青了,咱们站后面的那一片荒地也归他们了。不过你瞧他们干的活……”
丹阳就笑:“学着干嘛!一年生两年熟的……”
前面走着的林朝英却说林新秀:“人家不会干活,你还笑。一点觉悟都没有,也不说过去帮把手!”然后她也带头,后面的姑娘就都红着脸过去了。
林朝英从其中一个知青手里拿过铁锹,做起了示范,还鼓动其他人,“赶紧的,干起来叫他们瞧瞧……”又说,“咱们还有农业大学的大学生,种子专家,播种的时候记得叫……”
林丹阳就皱眉:“我可不是种子专家,这不也是跟老农学经验呢吗?”
谢东升就扭脸看了两眼,然后扛着锄头去了另一边。林朝英撵着过去:“你别走啊,你这动作不对,我给你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