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app2();/script
scriptread2();/script翌日,天不亮,朱允熥就已经起身。
昨夜他睡得极为不踏实,中都恢弘巍峨的皇城太过冷清荒凉。这宫殿是修给人看的,不是给人住的。
今日是吉日,祭拜皇陵就选在今日。
朱允熥梳洗一番,连早饭都没用,便带着中都文武官员,组成一个浩大的队伍。从皇城出发,步行去城外皇陵祭拜。
明皇陵,就叫皇陵。洪武二年先起名英陵,但未被采用。
出中都凤阳西南,十里之外,一处并不平整,有些类似丘陵地貌的土地上,巍峨的皇陵触入眼帘。
皇陵也是座城,甚至比京师的紫禁城,中都的皇城更加富丽堂皇,更加的巍峨壮阔,更加的巧夺天工。
皇祖实训,“凡朱家子孙,祭拜皇陵不得身着华服。务必简朴,以示孝意!”
朱允熥一身粗布素衣,脚下穿着连麻绳都没有的草鞋。已走了水里地,脚指的缝隙中已经开了口子,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用老爷子的话说,疼就对了。后世子孙这点疼,跟朱家先人所受的苦难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只有疼,才能不忘出身。
元朝末年,天下凄苦,百姓食不果腹,饿殍遍地。
朱家人地道的农民之家,一年辛苦的劳作下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他们仅仅是看着像个人而已,活得却完全没个人样。甚至,他们这样的黔首,在当权者的眼里,都算不上人,只是一串数字。
从小忍饥挨饿,但还有个家。
至正三年,淮西先大旱,后虫灾,又闹瘟疫。家中没有隔夜粮,饿的眼睛发红,只能大口的喝凉水,再勒紧裤腰带。
饿就饿吧,但人还在!
岂知天道不公,半月之内老爷子父母还有大哥,都病饿而死。
据老爷子说,当年他抬着母亲的尸体时,他母亲瘦得还没有几个柴火重。
那年,老爷子十五岁。
人,活着要吃饭。死了,要入土为安。
可是这两样,朱家人都做不到。
十五岁骨瘦如柴的他,跟着二哥还有嫂子,侄儿望着家徒四壁的房子,望着只盖着草席连棺材都没有父母,欲哭无泪。
老爷子酒后,曾无力的说道,“咱那时候想,要是有人给咱爹娘大哥一口棺材,咱就算把命给他,都成!”
棺材没有也就罢了,连埋葬父母的坟地,朱家都没有。他们在官府的暴政和天灾中,没有任何财产。
后来,老爷子和他二哥,拼命的给邻居刘姓地主磕头,才换来一块打不出粮食的坡地来,用来埋葬安神。
下葬那天,倾盆大雨,哥俩一边挖坑,还要一边阻止雨水倒灌。长期的饥饿让他们手脚发软,可是兄弟两人却拼命了一样,用工具用双手,在暴雨之中给父母挖着安身之地。
咔嚓一声闪电,照亮了老爷子当时那张稚嫩的脸。
他嚎啕大哭起来,因为他父母大哥的尸体,已经浸泡在雨中。
十五岁的他,连给父母兄长,一个干爽的安身的地方都没做到。他们兄弟两人,大哭着把亲人埋葬在水坑之中,倔强的插上一根树枝,然后跪在雨中。
埋葬了亲人之后,天也他妈的晴了。
十五岁的老爷子,他多病的二哥,几乎哭瞎眼睛的大嫂,还有叫唤着肚饿的侄子。这就是朱家,最后的几个人。
隔壁好心的婶子给了半碗米糠,庄子里好心的大爷给了一碗麸子。一家人围坐在一块,跟过年团圆似的。忍着悲伤,熬了一锅。
然后,一家人分着吃了,这些富贵人家喂猪,猪都不吃的玩意。各奔东西!
大嫂,带着侄儿回了娘家。
二哥,拄着树枝,出门讨饭。此生,再没相见。
十五岁的老爷子命最好,进了寺庙当和尚。
这些朱允熥并没有经历过,甚至有些陌生的往日。在他走过两丈高,七十五丈长的皇陵正门之后,在脑海中纷沓而来。画面格外清晰,格外悲伤。
这种悲伤,让他的眼中,不自觉的溢出泪水。
皇太孙落泪,身后跟着的臣子顿时哭声震天。
穿过皇陵的正门,脚踩上长长的神道,遥望那些巍峨的皇陵建筑。朱允熥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老爷子明知修皇陵,皇城是劳民伤财,却又狠着心建了全天最大的,最好的,最壮丽的坟墓。
哪怕这坟,就是用来的看。哪怕这坟里的人,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过!
天下最悲伤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莫过于当儿子的出息了,而爹娘却一天福没享着。
哪怕他已经贵为天子,哪怕他是九五至尊!
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两个贫苦农人的儿子。他宁愿,甘愿用天下所有的宝物,换取在父母的膝下承欢。
他视所有的荣华富贵为浮云,只想着,哪怕是在梦里,只想着能亲眼看到父母,家人,吃一顿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