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皇帝被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
这种刺痛跟李广利亦或者八皇子对他的驳斥不一样,而九皇子本身,也跟八皇子截然不同。
皇帝对待李广利和八皇子,脸上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心里边却一直都存着几分不屑。
大概的感觉就是——别装,朕很清楚你们是个什么玩意儿!
跟朕说什么天子不该这么做,说父亲不该鼓动儿子们彼此仇视,哟呵,你们装什么白莲花啊?
李广利你吃朕的拿朕的,享受着朕给你的你不该有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朕不该这么做?!
小八你享受着逾越诸兄的恩遇,在宫中几乎可以说是横行霸道,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兄友弟恭?!
婊/子当完了又来立牌坊,你们恶心不恶心?!
就算朕稍稍有那么一点儿错处,就算朕诱导了你们——可你们要是自己立身足够持重,根本就不会落到最后的不堪境地中去!
对于二人的指责,他是怀着浓重的轻蔑的。
可九皇子不一样。
从一开始,如果说八皇子和李广利是迫不及待的吞下他送到嘴边的毒饵,那九皇子却是从头到尾都没上钩儿。
他就是觉得自己呆着的那个小鱼塘舒服,就算吃不太好,但也饿不着。
他乐意在小鱼塘里游泳。
他不想吃那个一看就很危险的饵料。
皇帝尽管也会在心里边嘀咕,说周若冰这个憨人养出来一个跟她一样憨的儿子,但是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孩子始终都是存着几分欣赏的。
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跟小八不一样。
他生性仁爱,友善兄弟,是个长在刘氏这个淤泥潭子里边的正人君子。
所以他现在被刺痛了。
一个心怀叵测的小人说你心肠恶毒,殊无人性,那他可能是出于某种阴暗的心思在诬陷攻讦你。
但是,一个向来行得正坐得端、不为利益所动的君子对你做出同样的指责……
那你就要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真的不是东西了!
皇帝坐在他那冰冷却华丽的宝座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跪在面前的儿子。
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他脸颊上的肌肉剧烈抽搐起来:“你怎么不说话?说啊!”
“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跟朕说,不是吗?”
“朕准你说!”
“说!!!”
九皇子用那双悲哀中带着平静的眼眸注视他半晌,终于道:“父皇,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顺从您的心意,请求您宽恕那些惴惴不安的朝臣,然后顺理成章的将他们收到我的门下,如同当初的八哥一样,以他们为党羽,在朝堂上同大哥针锋相对吗?”
皇帝倏然冷笑了一声:“朕可没这么说!”
九皇子却没有与他辩驳,而是继续道:“可是那些惴惴不安的大臣,又何罪之有呢?”
“他们当初为什么会去依附八哥?是因为八哥和他的舅父海西侯在朝中声势浩荡。可八哥和海西侯的声势,又是从何而来呢?”
“陛下,是您过高的拔擢他们,给予了他们不该有的奢望,也放纵了他们的野心,才会有后来的事情啊。”
皇帝的眸光随之颤抖一下,却顺势往椅背上靠了过去,答非所问的道:“你称呼朕‘陛下’。当初,小八在此地驳斥朕的时候,也曾经这样称呼朕。”
九皇子同样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继续道:“陛下,是您把那些大臣推到了八哥手下,如今又怎么能够以他们曾经亲附过八哥,来责难他们?这未免有失公允。”
皇帝怒道:“他们为什么要倒向小八,为什么要扶持他坐上储君之位?!”
他没等九皇子开口,便自顾自给出了答案:“还不是因为他们或多或少得罪过皇太子,亦或者是有心押宝,居心叵测?难道朕如今有意惩处,还冤枉了他们不成?!”
九皇子平静的回应了他的问题:“那么,您做了什么呢?《尚书》讲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您难道就做到尽善尽美了吗?”
“朝臣得罪了储君,是因为储君行事不检,还是因为朝臣自身行事的缘故呢?”
“如果是前者,陛下身为君父,当问责太傅,教诲储君及时纠错,若是后者,该当驳斥朝臣,明正典刑——陛下,您为什么模糊了问题,选择将其搁置,让储君和朝臣都为此深感不安呢?”
皇帝手扶座椅两边,猛地坐直了身体,声色俱厉道:“你是在指责朕吗?!”
“是的,”九皇子顿首道:“我以为,这是陛下的过错。”
“您太想赢了,太想叫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了,您害怕失去权力,害怕失去对于大汉的掌控。”
“所以您要模糊掉那些原本应该被大刀阔斧处理掉的问题,将其搁置起来,作为您随时可以用以削弱储君、处置朝臣的一把刀子。”
“哪一日储君势盛,便扶持那些朝臣,使其走向储君的对立面,而一旦储君势弱,便下狠手惩治朝臣,以此维持朝局上的平衡。”
“多么完美的计策啊,无论局势如何,您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皇帝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起初还能克制住,到最后,露在外边的双手都不受控制的开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