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出二人的疑惑,顾庭云苦笑道:“人犯的亡妻,葬在析津县,如今那里已成了北辽的郡县,我……只想离她近些。”
庆平帝怔了下,“你的亡妻,是陆先生的女儿?”
顾庭云点点头。
庆平帝默然片刻,想起那位爽直潇洒的儒者,应允了。
顾庭云哽咽着叩头谢恩,擦擦眼角,悄然随着内侍下去。
偌大的寝殿又恢复了寂静。
不过半个时辰,庆平帝的精神头儿已撑不住了,声音变得虚弱无力,“流刑改成一年,回头你找机会,把他召回京城。探花的功名也一并还给他,这个人心志坚定,比二十年前更精益了,是栋梁之才,你要用好他。”
“是。”谢景明扶他缓缓靠在大迎枕上,“臣弟想以这份口供为由,命关西铁骑出征,打北辽一个措手不及。”
“准,但不能把北辽逼到党项国那边,让他们互相斗,对大周更有利。”
“臣弟明白。”谢景明顿了下,低声道,“王大人一向谨慎,这次不太像他做事风格,要不要进一步查查?”
其中必然有太子的授意。
庆平帝却没有言语。
看来还不到时候,官家还没彻底舍弃太子。
谢景明马上岔开话题,“十月初十是老相国七十八寿辰,臣弟不想去,官家指个差事把臣弟派出去吧。”
庆平帝斜睨他一眼,“不想去就不去,你是摄政王,还用找借口?”
谢景明笑笑,躬身准备退下。
“等等,”庆平帝又叫住他,沉吟道,“顾庭云说的也有道理,你来主持和谈事宜,叫北辽蛮子一上谈判桌,就腿打哆嗦!”
转天,和谈官员人事变更的旨意就发了下来。
“东宫都炸锅了,太子那脸色,哈哈,和死人也差不多。”许清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说得眉飞色舞,“太子的老丈人也被官家召回京,看着吧,往后俩月可热闹喽。”
安然嚓嚓磕着瓜子,“既然要拿王家开刀,为啥官家不赦免顾老爷啊?”
“那我可不知道。”许清忽瞥见顾春和拐进来,忙站起来笑道,“郎主在里头看书呢,顾娘子只管去。”
顾春和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颊微微泛红,支吾两句,推门进去了。
“还不好意思呢。”许清笑道,“破天荒头一回送东西,郎主还不定高兴成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做啥好吃的。”
安然拍拍手上的瓜子皮,“那还不简单,等我奉茶时瞅一眼。”
少倾,她从书房出来了,脸上的神情很奇怪,惊奇,不敢相信,又憋不住笑。
把许清急得抓耳挠腮,“到底怎么啦?”
“糖!”安然噗嗤地笑出声来,“顾娘子亲手做的糖制四样!”
许清愕然,“郎主最讨厌吃糖,坏喽,这下顾娘子白做了。”
书房里,顾春和眉眼弯弯,“是麦芽糖做的,里面加了桂花、松子、瓜子仁,还有盐津的玫瑰丝,不是纯甜的糖,你尝尝。”
微黄透明的糖,小小一块,躺在甜白瓷碟子里,在阳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微光。
谢景明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你做的?”
“嗯,做了一上午呢,好不容易才做成这一碟子。”
“我占着手,你拿给我吃。”
顾春和未作他想,拈起一块糖递到他嘴边。
谢景明低头,薄唇微张,含住那块糖。
还有她微凉的指尖。
像是被火烫了下,顾春和手一缩,然指尖已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温暖。
灿若晨星的明眸看着她笑,如含着另一块糖。
顾春和转过身,眉眼低垂,嘴角细抿,不让他看到自己绯红的脸颊。
“我没能替你父亲洗脱罪名,不怪我?”
“明知故问,怪你还请你吃糖?你帮爹爹面圣,光凭这一点,我就该好好谢谢你。”
谢景明眼中笑意更胜,飘飘然间,终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先生顶多流放一年,一年之后,肯定能回京,我也会想办法恢复他的功名……你就不用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