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明轻启薄唇,冷冷吐出个字:“滚!”
“诶。”在郎主吃人的目光下,许清好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一低头,麻利儿地滚了。
这大夏天的,他可不想刷臭烘烘的马厩!
夜色渐深,窗外只有草虫低低的鸣叫。
信上说,滦州气候和析津县差不多,她在那边过得很适应,押牢节级对爹爹很照顾,让他担了文书——这里她很是感谢了一番。
谢景明翘起一边嘴角,接着看下一页。
滦州也有河,闲暇时她也会和左邻右舍的姑娘泛舟水上,沿河叫卖吃的喝的,赚几个零花钱。不过更多的时候,她在义塾里帮工。
义塾?
谢景明真是惊奇了,在他印象中,顾春和似乎更喜欢窝在内宅不出门,看看书绣绣花,是个安静沉默的姑娘。尤其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更是不爱说话。
居然去义塾当女先生!她那个腼腆性子,如何面对一众性格各异的学生呢?
谢景明放下信,莫名酸溜溜的,小姑娘通篇都在说滦州如何好,她的生活如何有趣,似乎没他也过得不错。
越琢磨嘴里越酸,耐不住拈了块松子糖扔进嘴里,好歹压住了苦味。
信是一定要回的,可写些什么?
书案上满是写废的纸,他伏在案前,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没有落下。
他头一次知道,写信比写奏章还难。
写废了无数张纸,他终于想好了开头,“今年的夏天来得很早,卖蜜沙冰的早早就开始吆喝了,把窖藏的冰敲得碎碎的,上面撒上红豆沙和蜂蜜,很是解暑。今天我也用了一碗,上面浇的是酥酪和香果,味道还不错,等你回来……”
他写不下去了,左看看,右瞧瞧,觉得和他刚启蒙时写的文章差不多。
这样的信,交到她手里,怕是要被她笑话的吧。
一时气闷得紧,谢景明随手扔了笔,刚要起身去院子里走走,却见手边的茶盏嚓嚓颤动起来,椅子也跟着吱吱嘎嘎地响,似乎有人在背后推椅子。
他大吃一惊,忙从椅中一跃而起,然而一切动静都消失了,只有廊下的红灯笼轻轻跳跃着。
“许清!安然!”他走到院子里高声叫道。
“在!在!”许清从厢房里急急忙忙跑出来,垂着双手等他吩咐。
谢景明问:“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晃动?”
许清纳闷,“没有啊,郎主觉得哪里不对?”
谢景明看向安然。
安然也摇头。
或许是他多心了,谢景明揉揉眉心,转身进了屋子。
夜晚如此静谧,总觉得,太安静了些。
同样的月光,静静洒在滦州大地上,顾春和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宁。
索性披上衣服到院子里走走,累了就能睡着。
到处静悄悄的,没有虫鸣,没有犬吠,没有夜鸟,静得让人心惊肉跳。
顾春和绕着院子走了几圈,夜色更浓了,抬头一看,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黑咕隆咚的,她有点害怕,刚要回去,但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响动,远处一阵通天红光,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房屋、树木,一切的一切,都疯狂地乱跳起来。
地动!
顾春和大惊,与此同时,萱草和许远也双双从房间里跳出来,许远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萱草,三跳两跳就跑到了空阔的大谷场上。
宁静的管营村顿时哗然大乱,人们仓惶地冲出来,因是夏天,大多只穿着贴身小衣,有几个干脆裹着床单往外跑。呼爹喊娘声,孩子的哭喊声,找媳妇找汉子的,慌乱得一锅粥似的。
约莫半刻钟后,大地才渐渐平静下来。
好在只有刚开始那几下厉害,大家跑得快,只有两三个腿脚不方便的砸伤了,大多数人没事。
顾春和要去两院大牢,地保忙拦她,“等天亮再去,咱们这里房子没塌几处,他们那边建得更结实,不会有事。”
“我爹在那里,我得去!”顾春和态度很坚决。
管营村住的大多是两院大牢官吏的家眷,闻言也纷纷要去——不瞅一眼,谁的心也安定不下来。
于是几十号人结伴,浩浩荡荡来到两院大牢。
地保说得没错,这里受到的波及不大,只院墙倒了一半,也没伤着人。饶是如此,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惶然的,看着都没了主意。
顾春和松了口气,一路问着人,寻到了爹爹。
他正在和司狱使交涉,“地动非同小可,赶紧派人去州县看看,如果灾情严重,我们就进去救人呐!”
司狱使知道他与摄政王关系匪浅,纵然不愿多管闲事,还是派人去各处查看情况,当然,他也暗示差人——意思意思就得了,毕竟我们主要责任是看押犯人。
然而差人是哭着回来的,“太惨了,太惨了,县城灾情比这里严重一百倍,大人……快去救人吧。”
司狱使还是不想管,“赈灾向来是当地官府的事,我贸然插手说不过去,再者,我的兵都去救人,万一犯人们逃了,这责任谁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