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明长相很能唬人,颇有种风光霁月竹林君子的风范,嘴角总带着一丝平和的浅笑,看上去就像永远不会生气似的。
莫名就给了石娘子自信,躲在窗后只偷偷看了他一眼,就敢自作主张跑到前面招惹他。
可惜如意算盘打错了。
谢景明虽还在笑,可那笑是明晃晃的鄙夷和厌恶,他的目光冰凉凉的,好像一把看不见的刀,削掉了石娘子的头皮。
此时她才惊觉,面前的人是杀过人、屠过城的摄政王,谈笑间就清洗了半个京城的摄政王!
她被他外面的温和迷惑了。
谢景明取下手链,随手把她搡到地上,冷冷道:“撒谎也要看看对象是谁,来呀,把她左手砍掉。”
立时有护卫上前拿人,尖利的叫声回荡在厅内,石娘子恐惧得面孔都扭曲了。
原来顾娘子说的是真的,这手链真的是摄政王给她的!
石员外忙叩头告罪,隐去哄抬米价逼迫顾春和等事,只说她抵押手链借米,“小女不该说顽笑话哄骗王爷,还请王爷看在我家为赈灾出力的份上,高抬贵手,饶小女一命!”
谢景明冷冷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那位姑娘还活着。”
石员外脑子轰的一声,只觉心慌气短耳鼓哔哔作响,再看女儿脸色惨白,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省。
陪坐的各级官员皆是敛声屏气,要么不看他,要么看好戏,连个说情的都没有。
保命要紧,石员外再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干净,末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小鸡啄米似的磕头求饶。
谢景明看向知州,“一斗米哄抬到千文,你还说他是个乐善好施、素有善名的乡绅?你的眼睛和耳朵,该治治了。”
知州尴尬地笑笑,斜眼瞪了通判一眼。
通判干咳两声,厉声斥责石员外,“官府三令五申不得哄抬市价,尔等竟敢顶风作案,该当何罪?”
石员外一听,有转机!一咬牙,叩头道:“我愿意捐钱捐粮赈灾,但求大老爷开恩饶命啊!”
“把你家账本交出来,你们几个合计合计,石家捐多少合适。”谢景明把球踢给在座的官员,却绝口不提他的意见。
那些官凑在一起琢磨来琢磨去,谁也猜不透摄政王的心思,为了头上乌纱帽着想,干脆掏了石员外七成的家当!
石员外心疼得吐了血,一想不能光我自己倒霉,愣是把其他豪强富商拉了个清单,暗搓搓交给通判大人。
有石家这把尺子在,再加上摄政王冷眼盯着,其他人也不敢太落后,捐出的钱粮大大超出了官府的预期。
他们捐的钱粮,包括朝廷调拨的赈济款,谢景明交给内宦李勋管账,他是李勇的干儿,账目交给他,也就相当于交给了官家。
这些都是后话,转天,刚晴朗没多久的滦州又下起雨来,一下就是一整天。
“通了!通了!”许远浑身湿漉漉冲到一处庄户院——那场晚宴当夜,谢景明就离开石家,找了户普通人家借住。
“好!”谢景明霍地起身,长时间压制的思念如洪水一般冲上来,心像骤急的马蹄一样不住跳动。
走路都有些飘,上马,疾驰,停下,看着从倒塌的城楼中挖出的道路,他竟有些恍惚,记不起自己是怎样来的了。
“王爷,您来得正好,我们刚发现,那上面有个堰塞湖,水位已经很高了,必须马上分流排险,一旦崩溃,不止是是滦州城,下流区域也要被淹!”
几个满腿是泥的官吏冲出人群,指着半山腰叫道,“十万火急,再晚就来不及啦!”
谢景明登时清醒过来。
他深吸口气,脸上又恢复成冷静温和的样子,吩咐随行差吏,“抓紧疏散灾民,按照既定方案统一安置,帐篷、粮食、药草、衣服即刻到位,所有官员各司其职。若有推脱渎职者,用不着请示官家,我直接把他就地罢免。”
如今这些官儿都知道了摄政王说一不二的脾气,谁也不敢阳奉阴违,纵然有人不服气,也只敢在心里抱怨两句。
得,辛苦个十天半月的,送走这尊瘟神再过舒服日子。
雨势不大,却很密,地上很快有了积水。
路上都是出城的灾民,显得有些拥挤,顾春和打着伞走在孩子们中间,不停提醒他们注意脚下的路。
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人们逐渐向道两旁散开。
一阵嚓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路上,一队士兵疾步前进,没人说话,没人咳嗽,只有嚓嚓的脚步声。
这些人肩批红巾,穿着统一的灰色兵服,衣服上污泥点点,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早被汗水和灰尘涂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但他们露出的腿青筋暴露硬如铁柱,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彪悍凶狠的气息。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步子轻巧无比,行进的速度很快,顺着崎岖的道路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飞行的龙。
顾春和看着这支队伍,心头莫名颤抖了一下。
“他们是谁?”孩子好奇地问。
“是边防军,是摄政王麾下的边防军!”萱草大声答道,声音里满是自豪和激动。
人们都知道,是边防军第一时间赶到滦州,是边防军夜以继日挖开了堵在城门的路,没有边防军,他们即便不死在地动中,也会死在饥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