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年神魔大战之时玄灵子已经化虚境界,魔主已被沈天昭封印在了魔渊,哪个魔修魔将有这般能耐能够一剑将化虚境大能诛杀?
偏沈天昭那时已以身祭剑,死无对证。
既双方都陨落于那场浩劫,神魔大战又刚结束,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因此于此事两宗闭口不提,也未深究。
这追究不追究是一回事,白茶如今撞上了木仓口,风停云实在没办法安心离开。
白茶也觉察到了玄灵子对她的态度有异,又是试探她道心,又是留她一人在秘境。
但是没办法,修真界弱肉强食,谁叫这老头子就算的一缕残魂也能把他们狠狠拿捏呢?
“没事,反正我想走也走不了,我且会会他。要是实在出了什么岔子不是还有那个传讯灵牌吗?”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想过真的会捏碎灵牌。
因为白茶不觉得玄灵子会对她杀念,要是真要对他们动手早动手了,用不着绕这么大圈子。
白茶拍了拍风停云和青雲的肩膀,“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少年也知道除此之外没更好的办法了,于是拜别了玄灵子,御剑带着青雲径直离开了。
这是玄灵子的秘境,刚才他们再如何小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见风停云他们的身影全然消失在了视野,他抬眸凉凉看向了白茶。“他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我和你师尊的关系的确不怎么好。”
“这个不用您说我也看出来了。”
对此白茶并不意外,“道不同不相为谋,您和他的道天差地别,你们估计聊什么都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也不看对方什么反应,抬头观察了下那金线纵横的棋盘。
“对了,您不是想要和我下棋论道吗?这只有棋盘没有棋如何下?”
玄灵子的身影似融入混沌,他御风而上,临于那巨大的棋盘的一端,盘腿似席地而坐。
他悬停在高空,居高临下注视着白茶,掌心往上一抬。
下一秒白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高处飞去,在面对着玄灵子对面位置停下。
而后他衣袖一挥,棋盘交错之处成了一点星,金光耀眼,在昏暗的环境里如万盏灯火把周围点亮。
那棋盘在缓缓往下,最后坠落到距离他们百丈处。
白茶听到了震天。
她猛地循声看去,只见原本的棋局成了战场,少年将军,士兵甲胄。
旌旗风中招招,衣袖烈烈。
日暮残阳,映红了天,血色也染艳了地。
白茶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玄灵子所说的那句“以苍生为棋”。
“这些人便是你的棋子。”
紧接着一堵巨大的城墙拔地而起,从地面一直直入到了苍穹,最后在高达百丈位置停下。
和这巨大的墙门相比,在白茶那方的兵马将士和蝼蚁一般渺小。
“你师尊生前一共开过两次天门。一是问天不成,斩天夺天之气运,这才有了日后平步青云的坦荡仙途。”
“第二次则是在五百年前神魔大战,飞升渡劫之时。”
他低头看向高墙之外的苍生芸芸,眼神凉薄又透着悲悯。
“那一次天门已开,他本该羽化登仙。然而他最终却选择了这样的俗世苍生。”
尽管沈天昭为渡苍生放弃了飞升这件事白茶从凌霄他们那里或多或少猜到了,可在真正听到玄灵子这个当事人亲口告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动容。
白茶追问:“所以这神魔大战并不是他的飞升劫数,是这苍生欠他,不是他欠苍生对吗?”
玄灵子捋着胡须的手一顿,用一种极为嘲讽的语气说道。
“你觉得这是好事?”
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劫数与他无关,难道不算好事吗?”
“不是他引起,却要他承担,还要背负子虚乌有的骂名。这算哪门子好事?”
玄灵子声音陡然拔高,胡须也气愤得颤抖。
白茶一愣,隔着混沌之中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眸子被怒火点亮,和sp; 他不是在为沈天昭鸣不平,是单纯愤怒。
愤怒对方放弃好好的仙途不入,要做出这种蠢事。
要知道修者穷极一生所追寻的就是飞升,这是天底下多少修者梦寐以求,却又望尘莫及的境界,偏沈天昭好不容易逆天而行争得了命数,结果毁在了这帮与他不相干的人身上。
这让执着求道的玄灵子如何不气?
玄灵子平复了下情绪,目光明灭,看向盘腿悬坐于对面的少女。
“白茶,若是你的话,你又当如何选?”
白茶这时候才算明白了对方将她留下的意图,无论是从先前让那人以幻境乱她道心,还是现在邀她对弈。
只因他不认同沈天昭的道。
若是白茶从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在幻境里杀了青雲,或许玄灵子根本不会引她入此地。
因为她要是杀了青雲,意味着她的道和沈天昭的不同,她心里无苍生。
玄灵子可能会和放风停云和青雲那样放她通行。
可是她并没有如对方所愿那样对青雲动手,也没有弃他们而去。
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一局苍生棋。
之前白傲天告诉过白茶,玄灵子的天赋是“行尸走肉”,即以棋子为媒介,操纵生人,生魂。
他又为化虚境,千万生人,百万生魂,生死于他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高墙之外的一切和之前的幻境不同,他们不是虚幻的,是神魔大战时凡尘浩劫陨落的生魂,他将其禁锢在了棋子之中。
“……我明白了。”
良久,白茶低声说道。
“前辈邀我手谈是假,想要让我做出抉择是真。您想要看的是我的道,而非我的棋。”
玄灵子听后朗声一笑。
“错了,棋亦是道。”
“我既看的是你的棋,也是你所行之道。”
混沌里有光闪烁,白茶只觉眼前一亮。
她如飞鸟失重从苍穹坠落,等到她落地站稳,已经陷入了混乱的厮杀之中。
百丈之上,玄灵子如神佛端坐于世。
“高墙之外的千万将士里既有凡人,也有修者。和我一样,他们都是死于神魔大战。”
“——也是我借给你的棋子。”
白茶被扔在这战场之中,听着玄灵子自说自话不知是被这周遭死气影响,还是被他将自己也作为棋子放在棋局之中,心下一阵恼怒。
“你这老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不是说好以棋论道吗?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这乱局之中!”
“我之前就说了,万物皆可为棋。你是,我也是。”
他说着白茶听不懂的话,不顾她的意愿,抬起手轻轻从苍穹落下一颗黑色棋子。
“轰隆”一声,几乎是在玄灵子落棋的瞬间棋子成了一颗巨大的陨石,裹携着火焰擦过天际重重砸在了兵马之中。
顷刻间上百生魂被火焚烧,尖锐的嘶喊声响彻白茶的耳畔。
尚未度化的生魂和怨灵无异,它们的声音穿过耳膜,疼得她头昏脑胀。
“这里有百万生魂。”“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以他们的魂魄渡你过这道高墙,要么被他们的怨气侵蚀,堕落成魔。”
和刚才只是单纯想要乱她道心,用幻境试探不同,这些生魂是真的,怨气也是真的。
在玄灵子手中棋子完全落尽之后,百万生魂的怨气入了白茶的四肢百骸,她不疯魔都难。
幽冥玄间,玄灵子又拈起一子。
这一次不是陨石雷火,白子落下,天水横流,如三千瀑布汇入地坤。
“沈天昭,你不是要为苍生开路吗?”
“我倒要看看你的徒弟在自命当前,到底是渡苍生,还是让苍生渡己!”
前一秒烈火焚烧,后一秒天水汹涌。
那是半神之力,非白茶能够抵挡。在冰火两重天里,她就像是一条被搁浅的游鱼。
入海太深缺氧窒息,上岸又被业火焚烧。
“救我……”
“好热,好冷……我不想死!”
“娘亲,娘亲!呜呜呜我要娘亲!”
“……”
呼救声和哭喊声不绝于耳,和白茶一同落入水深火热的还有那万千生魂。
她奋力从水中跃出,逆着火光,紧握着手中灵剑朝着翻腾的水泽用力斩去!
天水被剑气劈开成两断,然而众人还没有得到喘息,火焰又汇聚填满在了破开的水路。
冰冷的水烧成了滚水,淹没在里面的生魂如入油锅煎熬。
白茶想要救他们,却害他们更加痛苦。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魂魄在极致痛苦的时候会生更多的怨气,怨气又成了戾气。
白茶刚才的举动是他们情绪的导火线,万千威压混杂着逼仄的气息如山海般往她身上覆了过来。
她心下一惊,正欲御剑避开。
谁知一只惨白的手从沸水里伸了出来,猛地扣住了白茶的脚踝。
“是你,是你害了我们!”
“是沈天昭!那个把我们囚在无量之地的沈天昭!”
白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把她认成沈天昭,或者是因为她的剑意,又或者只是单纯疯魔到逮着个剑修就咬。
水面之下无数只手伸出抓着她的脚踝,衣袖,把她死死往下拽去。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解脱!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从这里出去!”
“五百年,你把我们困在这里五百年!你为你的苍生开路?那我们呢?我们就不是苍生了吗?为什么要牺牲我们去行你的大义!为什么!”
“你引的劫数,要死也是你去死!凭什么要我们陪葬!”
白茶这时候算是真正明白了鬼哭狼嚎这四个字的意思,怨气滔天,魔音刺耳。
她又被他们禁锢着无法挣脱。
白茶觉得浑身蚀骨般疼痛,有什么附在四肢百骸不住噬咬。
是魔气,是怨气,也有戾气。
无数的气息混杂,她觉着呼吸困难,渐渐的她觉着眼前猩红,耳朵听到的声音也慢慢变轻。
她的七窍在流血,五感在被剥夺。
在震天的哭喊和漫天火焰里,白茶陷入了一片无静的混沌。
她眼睫微动,试探着握紧了手中的剑。
什么也感觉不到,剑的温度,周遭的气息,甚至连白傲天也像是陷入长眠一般再没有了回应。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正在白茶这么以为的时候,一道声音似破晓天光。
【老白!醒醒!】
【……傲天?】
【你快醒醒!你再不清醒过来就真的要被侵蚀灵体,堕入魔道了!】
白傲天焦急地呼喊着白茶,感知到她的意识清明了几分后赶紧说道。
【你别管他们了!杀了他们!他们早就死了,杀了他们不会沾染因果!我们也可以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玄灵子给了白茶两条路,只要她顺着他给的那条生路上去。
不仅不会入魔,还能借着这万千生魂突破筑基。
杀了他们?
【对,杀了他们!他们这群白眼狼,沈天昭当时就不应该救他们,给他们一条生路!结果他们非但不感谢他,还把怨气发泄在你身上。你刚才不也这么觉得吗,觉得沈天昭这么做不值得吗?】
修者无轮回,凡人却有。
神魔大战祸及三界,其中人界最甚。无量之地里有万千生魂都是凡人,为了给他们一线转世的生机,沈天昭才选择了将其封印于此。
同样的修者的神魂若运气好得了机缘,也有重聚的可能。
白茶此时被影响了五感,反应有些迟钝。
在她感知到剑的存在,在白傲天的指引下从这片混沌里走出来的瞬间。
一道黑影从下往上直接朝着她的面门而来!
这一次白茶没有再犹豫,手起剑落,那道残魂倏尔消弥成烟。
魂魄消散的刹那,白茶心头莫名涌现出了一阵快意。
玄灵子见白茶终于落了第一剑,他笑着抓起一把棋子扔了下去。
随着那些棋子落下浩劫,生魂生了怨,失了控,再一次疯狂往白茶扑了过来。
她眼眸微动,引剑从魂魄之中穿过,将他们腰斩成了两半。
“对,就是这样!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既是对他们的解脱,也是渡你自己!”
玄灵子的声音传入了白茶耳畔,蛊惑着她继续斩杀。
“沈天昭!像你这种人活该不被天道庇护!你为飞升渡劫引来浩劫,你不得好死!”
“啊啊啊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
白茶杀红了眼,冷着眉眼将剑刺入生魂。
万千的怨念冲天,全然朝着她而来。
“闭嘴!闭嘴!都他妈给我闭嘴!”
这些声音把她心里的怨气不断放大,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绯色。
映照着这血红一片,森然可怖。
“他有什么错?天地不容他便开路,天道落下浩劫于苍生,他便舍身护苍生!我又有什么错?我是他的徒弟就该承受他的因果吗!”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天不放过我,为什么你们也不放过我!”
白茶紧握着手中的灵剑,垂眸看向这火光之中的万千生灵。
这天,这地,这苍生,都不容她。
也不容沈天昭。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对这里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的羁绊。
天地的荣毁,苍生的浩劫又与她何干?
玄灵子看着白茶的眸子越发殷红如血,他手中最后一颗棋子将落未落。
他问道,“你现在还认为他的道是正确的吗?”
白茶踩着火光,而后立于高墙之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众生。
“他的道或许正确,只是这样的苍生不要也罢。”
玄灵子心下大喜,“所以你也不认同他的道对吗?”
白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绯红慢慢恢复了清明之色。
她指尖一动——
玄灵子捏在手中的最后一枚棋子不受控制朝着白茶那里飞去。
那枚黑棋在她食指和中指之间。
这一刻下棋人成了她,苍生成了她的棋子。
那以金线纵横的棋盘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啪”的一声,白茶执棋落下。
黑棋落在正中天元。
好似神明俯瞰众生,悲悯又凉薄。
“我认同他的道,但不认同这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