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青雲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白茶压低剑面，找了处水草丰盈的地方把他放置。
“她要干什么！”
被这迷雾困住的不只是幻象，还有人心。
雾里夹杂着霜雪，不远处又刮着呼啸冷风。
白茶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眼神也坚定。
一路上白茶都在这样不断的说服自己，放下罪恶感，放下良知，告诉自己这是逼不得已，是无可奈何。
“别走，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我好怕，阿娘，我好怕……”
因为利弊而舍弃他人是无奈之举，可如果是伤人性命呢？
他心中一直对沈天昭为了苍生不惜让程不语身消道陨的事情放不下，有执念。
他在梦魇里哭喊，喊着天惩，喊着爹娘，喊着……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你这个蠢货，既不受天道庇护为何不惜命！咳咳，你，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白茶神色冷凝，一字一顿说道。
“道法自然，万事随心——”
把他放在那儿真的好吗？
有一点萤火，随即是一轮朝阳。
如果那时候她也是因为明哲保身放弃了他，那他呢，是不是也会和青雲一样永远沉睡在梦魇之中？
沈天昭还在昏睡，他给不了白茶答复。
只差一步，仅一步她就要出了这迷雾了。
“倒也不是没有，沈天昭不就是这么个蠢货吗？”
【我回去不是怕自己失道。】
你这样的人不被天道所容，能从天道中争一道命数活下来就该知足了。你没有只手遮天的神通，你能庇护自己，庇护在意之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是白茶折返的理由。
不为青雲，不为任何人，而为她自己。
换个人思考之后，一切似乎变清明起来。
在他们看来白茶这样才是正确的。
他应当只是好奇他会如何想，所以才读了他的想法，之前应当没有介入过他的神识。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
“醒了就好了。”
这是程商给她布下的陷阱，如果她的选择和沈天昭背道而驰了，那她就失道了。
他不想要白茶的命，他只想要让她失道。
卓不绝起初还只是怀疑，现在可以十成十确定了——
他和你没什么关系，入境生死有命，你没必要因为将他的命数强加自己身上，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抬起手将他眼角的湿润擦拭，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可是这并不能让她好受。
那她就不是抛下他，而是间接杀了他。
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出牺牲，这样才好，只要她安全就好……
他的道是这万物苍生，他是个有大爱的人。是真正足以代天之人。
卓不绝压低声音对一旁愕然的青年说道。
周遭的气息逼仄，比之前更浓重，更迅速的从四方锁定住了她。
白茶握住手中的命剑，呼吸越来越急促。
“师兄……”
白傲天催促着她离开。
原来如此……
云雾翻涌，阴霾丛生。
“回来！你他妈给我滚回来！”
师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程不语为小爱身死，沈天昭为大爱道陨。
“别怕，只是梦而已。”
【走吧老白，再不走就要迷失在雾里出不去了。】
他的反应竟比万剑云宗的人还要激动。
所有人都不意外白茶的选择，终南老祖不意外，程商不意外，甚至卓不绝也是如此。
不，不要这样想白茶。
明明白茶淘汰了的话他应该是第一个抚掌大笑的人，然而他没有。
人命，天命，苍生命。
白茶是在对白傲天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在临近清明之前，少女御剑一转，再一次往迷雾深处去。
只有白茶眼神清明，勘破万物。
因果累命，又累人。
“不过他现在和我一样都是油尽灯枯之相，修为大不如以前。你只用神识隔绝意识，他便读不到你心中所想了。”
因为白傲天和白茶思绪相连，他也知晓了这是程商布的一个让她失道的局。
【当一个人把目的看得比人命更重要的时候，她就不配修道了。】
可现在，白茶还是回去了。
“我忘了告诉你，程商的天赋是读心。只要修为低于他的，他都能窥其心中所想。”
你好不容易幸运了一回，没有他人阻碍，没有遇上什么险境，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以身涉险？
可明明情况这般危机，这般可怖。
她走了。
浮生宝镜外的青年喉结一滚，直勾勾注视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若一去不还，便一去不还！”
“回去，我们回去。”
【不行，你不能回去。就算回去救了青雲可以避免你失道，可要是你被淘汰了呢，那我们不也真的完了吗？】
他刚才……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那神魂就算给了她，她也再难承。
程商的情绪起伏很大，殷红的血色在唇角沁出。
旁人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该管。
浮生宝镜里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还在迷雾中飞速掠过，冬日雪夜，白雾萦绕。
程商勾唇笑了，苍白的面容因为这点儿笑意有了颜色，但是那眉眼依旧刻薄。
白茶朗声大笑，张开双臂，迎风而诵。
【傲天，我们回去。】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
他把白茶看成了沈天昭。
和离开时候的思绪混乱不同，白茶此时脚踩着剑风，如凌云登天，从未有过的畅快。
他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没有伤害过她，甚至还帮助了她。这样一个人，就因为这团迷雾，一个梦魇，一个不可靠的伙伴而抛弃殒命。
“你该庆幸他的徒弟是个有脑子的，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道牺牲心爱之人，更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心关即是鬼门关。
谢九思是人，青雲也是人。
真的走了。
一处幻境，万般幻象。
他说完这话，将视线移开，嘲讽地看向浮生宝镜中那个拼命躲开迷雾的少女。
“这个蠢货！和她师尊一样蠢！竟然冒着被淘汰，甚至殒命的风险去救那个灵兽宗弟子！”
只要白茶做出了和沈天昭背道相驰，截然不同的选择他才会觉得畅快。
白茶垂眸看向身子抽搐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少年。
谢九思一愣，抬眸循声看去。
抛去个人的情感来看，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青雲不是也说了他是为了帮助她夺魁而来，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夺魁而已。
程商瞳孔一缩，被白茶的举动给惊得站了起来，哪有之前的淡然自若。
谢九思神情一凝，连忙照做。
那她就算得到了这道神魂，她会开心吗？沈天昭会开心吗？
迷雾浓重，被困在里面的人或看到雷雨交加，或大雪纷飞，又或者海浪翻涌。
是言灵，也是酒入豪肠的剑气。
不对，这不对。
她得走出去。
青年气得拍案，险些咳出血来。
有人发现他捏碎了他玉牌还好，如果是神志不清的人失手伤了他，甚至杀了他，又或者是有人为了增进修为，剖了他的金丹怎么办？
他醒不了也是好事，他的天赋和法器若是被旁人利用，剑宗这边可有的苦头吃了。
你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佛。
一个无关紧要，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修者，抛下便抛下。
云雾晦暗里，她是唯一的颜色。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吧。
他眼神溃散，好似入迷雾迷失的不是白茶他们，而是他一般。
对，她没办法，也没有错。
“没什么好惊讶的。”
然而她虽没有被幻境所困，但是她脑子里却乱得厉害。
谢九思也曾在那样无尽的幻象，几百年未得解脱。
“你会和你那师尊一样，一去不还……”
走出第一步就好，这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取舍。
白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少年的脸在雾霭里隐约，然后咬牙，御剑反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