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回苑中时,柏靳找鸿胪寺卿交待了事宜,苑外,正好听到猫叫声,目光瞥过时,不由驻足。
见是许骄。
鸿胪寺卿诧异,“许……许相?”
许骄原本在摸着小猫的头,这才起身,“许骄有事求见太子。”
柏靳看了看她,又朝一侧的鸿胪寺卿道,“你去吧。”
鸿胪寺卿拱手离开。
柏靳上前,俯身从地上抱起那只猫,自从来驿馆,柏靳一直在照看它,所以也知晓蹲在柏靳苑外等柏靳回来。
“你不该来。”柏靳轻声。
许骄微讶,不知道他这句是说给她听的,还是怀中的这只小猫的。
柏靳继续道,“元帝会介意。”
许骄才反应过来,他什么都猜得到。
周遭没有旁人,许骄低声道,“我来找太子,确认一些事情。”
柏靳看她。
许骄深吸一口气,“柏靳,我们是同一类人吗?”
他说过她很特别,一而再再而三暗示他们‘可能’有些‘缘分’,他会习惯用开水烫碗筷,会觉得女子当官是正常的事,男子不必沾沾自喜,女子也不必妄自菲薄,有能力的,居何处都一样,还会说和亲是去他大爷的无能。
他有很多见地同她相同,但同这里的其他人都不同,甚至她的口头禅,宋卿源听到了总会训她,但柏靳会不以为然,似是听惯,再多都不会不习惯,他们会选同一首赋诗,是觉得这首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能想到同一首诗背后的故事。
他与她的默契,是建立在近乎同一种认知,习惯和见地之上。
柏靳是太子,但是是苍月的实际掌权者。
他和宋卿源一样都是帝王,或是日后的帝王。
她早前在鸿胪寺,出使了旁的国家,知晓帝王应该是宋卿源这幅性子和模样,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观念,根深蒂固,不可能轻易改变,除非还有旁的观念更早,且更根深蒂固地根植于脑海中,是他自己早就有的思想……
所以这样的人,才同时兼具帝王气,又有旁的见地。
她不得不想,他和她一样。
或是,至少他是这样的人教出来的……
许骄想过要不要问。
但若是不问清楚,她可能心里会一直反复困惑在这个念头里。
柏靳笑了笑,不置可否,却道,“许骄,伴君如伴虎。”
许骄看他。
柏靳轻声道,“走得越近,越不容易脱身,宋卿源是一个典型的帝王,你想改变他不容易。”
许骄还未反应过来,柏靳又道,“你想走也不容易。”
许骄微讶,但柏靳的目光似是将她看穿。
柏靳放下手中的猫,轻声道,“许骄,你有难处可以来寻我。”
许骄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许骄并无二心。”
柏靳笑了笑,最后才道,“是,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你若遇到难处可以来寻我,我会帮忙。”
许骄惊呆。
她早前只是猜测,但这句话真正从柏靳口中说出时,许骄整个人都僵住。
柏靳知晓她需要消化时间。
“苍月见,许骄。”柏靳转身。
许骄立在原处良久。
……
“陛下,相爷去驿馆见苍月太子了。”大监忐忑拱手。
意料之中,宋卿源砸了茶盏。
从庆州回来过,大监第一次听他砸茶盏。
从驿馆回鹿鸣巷的一路,许骄都还有些恍惚。
她从未想过,还会有另一个穿越者。
而且,还有交集。
这个念头让许骄有些猝不及防……
临到下马车,许骄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就好似……你早前想的很多事情都是错的……
许骄下了马车,回了府中,在苑中见到大监,不由愣了愣。
大监快步上前,“这回真生气了,茶盏都砸了,相爷,这回真要哄了。”
许骄仿佛从另一个频道切了回来。
推开屋门,果真见宋卿源在案几前看奏折,一张脸阴沉着,似乌云密布。
她推门而入,他没抬头,声音冷得似深渊冰窖,“去哪里了?”
但凡他问起,就是知晓,许骄轻声,“驿馆。”
“做什么去了?”他继续冷声。
“道别。”
宋卿源当即砸了奏折,一声没吱。
许骄羽睫轻轻颤了颤,抬眸看他,他从来没当着她砸过东西,虽然总是听大监说他砸了茶盏,砸了折子,但她跟前,宋卿源从未做过这些事……
许骄眼眶忽得微微红了,听他一字一句冷声道,“宫中的践行宴你不去,单独去驿馆道别,许骄,你是真有心,还是听不出来朕昨日介意?”
许骄噤声。
宋卿源看她,“柏靳同朕说你很特别。”
许骄愣住。
宋卿源继续,“他特别吗?”
许骄怔住,想起柏靳那句,“是,我们是同一类人”,许骄一时错愕,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宋卿源轻嗤一声,甩袖出了屋中。
大监见他脸色铁青出来。
吓得赶紧跟上。
看到那道锦衣华袍身影出了苑中,许骄许久都未动弹……
真吵架了。
许骄身后,慢慢摘下玉冠束发。
她想解释,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最后又什么都不想解释。
她今日很累,脑海也满满都充斥着各种匪夷所思,还有数不清的零碎要处理的事情,她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想像鸵鸟一样,一头扎进沙子里。
……
翌日,柏靳离京,邵德水率了鸿胪寺官员和宋昭一道从驿馆相送,一直送到京郊十余里处。
宋昭和邵德水都驻足,剩余的,会有鸿胪寺少卿亲自送到慈州。
双方互道珍重,也礼仪性约了日后出访。
最后柏靳一行马车缓缓驶离京郊,宋昭才松了口气,这差事儿结束了,他这个半吊子的使臣总算可以离京了。
明和殿内,宋卿源看着折子。
大监来道,“太子已经离京了,相爷没去送。”
宋卿源还有火气在,“你很闲?”
大监当即不敢再吱声。
分明先前还一直让人去问,谁去送了,就是绕着圈子想知晓相爷有没有去。
但他一说,反而又是一顿不满。
大监噤声。
接下来的几日,大监继续见证天子和相爷之间的冷战。
早朝也在冷战。
早朝后,相爷不会来明和殿,天子也不会宣见相爷,更不用说出宫去鹿鸣巷。
大监知晓这次天子和相爷吵得有些厉害。
又正好赶上恩科在即,相爷一整日都在政事堂和翰林院里。
恩科共分两轮,初试和综合试。
初试定在五月十七开始,因为涉及六部两寺,所以连续八日会一连有八场初试,而后休沐一日,再就是最后的综合试,综合试后第四日放榜,也就是六月初一公布名册,再过十五日,也就是六月中,会公布调任名册。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六月中旬,都是紧锣密鼓的恩科阶段。
忙是最好的调剂。
许骄仿佛回到最初的那段日子,也和早前一样,反正也想不透彻的就干脆不去想。
临到恩科前一日,傅乔回京了,小蚕豆高兴极了。
“怎么这么迟?”许骄记得她比预计得晚了近半个月。
傅乔一面抱着小蚕豆,一面朝她道,“阿骄,我见过母亲了,也同母亲说了很多事,我想去西关。”
西关?
许骄心底微微沉了下来,“西关偏僻……”
傅乔道,“西关有朱昀的家,我想,应当带小蚕豆去见见她爹爹的家人,早前总觉得远,但眼下看,远的不是距离,反而是人心,我想趁小蚕豆还小,去西关呆几年,其实如果朱昀还在,我们应当也去西关了。”
许骄咬唇,知晓傅乔这月余两月应当已经想清楚了。
“什么时候走?”许骄只是觉得长平离开,娘离开,如今又是傅乔。
“择日不如撞日吧,明日就走。”傅乔莞尔。
许骄微微顿了顿,笑道,“早去晚去都是去,去吧。”
傅乔放下小蚕豆,和她相拥。
许骄半蹲下,和小蚕豆齐高,“小蚕豆,你要离开干娘了,干娘舍不得你。”
小蚕豆扑到她怀中,“我也舍不得干娘,还有干爹。”
许骄愣住。
小蚕豆甜甜问道,“这几日干爹是不是很忙,我都没见他,我要走了,能见见干爹吗?我会想他的。”
许骄羽睫轻轻颤了颤,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
宫中,大监硬着头皮入了殿中,“陛下。”
宋卿源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折子,示意他说的意思。
大监躬身,“相爷送来的。”
宋卿源顿了顿,未置可否。
大监连忙上前,将手中的纸笺送上。
宋卿源没吱声,也没看。
大监只得退了出去。
良久,宋卿源才扔了手中的朱砂笔,目光盯在纸笺上良久,还是伸手打开。
—— 小蚕豆明日离京,想干爹。
宋卿源看了许久。
入夜了,傅乔都给小蚕豆洗完了澡,小蚕豆要睡了,小蚕豆揉了揉眼睛,“干爹怎么还没来?”
许骄歉意道,“他可能事忙,没来得及……”
傅乔看了看许骄,能猜到些什么,却没有戳破,而是朝小蚕豆道,“等你睡了,干爹可能就来,一睁眼就见到了。”
小蚕豆听话点头,“那我明日再见干爹吧。”
傅乔看向许骄。
许骄温声应好,伸手摸了摸小蚕豆的额头,“睡吧……”
话音未落,听苑外有说话声。
许骄微怔。
大监推门,宋卿源入内。
小蚕豆“嗖”得一声从床榻上坐起来了,“干爹!”
宋卿源上前,她朝宋卿源扑来,宋卿源一把抱住她,“有些事,来晚了。”
小蚕豆笑道,“我差点就睡了。”
宋卿源目光看向一侧的傅乔和许骄,问的是傅乔,“明日走?”
傅乔应是。
宋卿源吩咐一声,“大监,让人送一程,去西关的路不安稳。”
大监应是。
许骄看他,他没看她。
小蚕豆轻声道,“干爹,我会想你的。”
宋卿源温声道,“我也会。”
宋卿源同小蚕豆一处说话,许骄和傅乔去了苑中。
“闹别扭了?”傅乔问。
这都能看出来?许骄诧异。
傅乔道,“别扭很正常,若是朱昀还在,怎么闹都好。”
许骄轻叹,“傅乔……”
傅乔笑,“过去了,我就是很想他,也会想起早前的争吵,眼下看,都不重要……”
许骄不知如何安慰。
“岑夫人呢?”傅乔问。
许骄道,“我娘去北关了……她知道我和宋卿源的事了……”
傅乔笑道,“岑夫人是想通了,也怕你左右为难,天下做父母的都一样,若是小蚕豆,我也担心她,岑夫人更是。”
许骄低头。
傅乔伸手挽了她胳膊,“你不是也一直担心你娘,其实,岑夫人去散散心也好,当她眼中只有你,一定会很累,许叔叔过世得早,岑夫人不容易,日后,少让岑夫人操心。”
许骄眼眶微红。
……
小蚕豆和宋卿源说了许久的话,最后拉钩,说回京要再看干爹。
宋卿源应好。
傅乔带着小蚕豆睡了,宋卿源同许骄前后出了屋中。
五月十五刚过,月似圆盘高挂空中,苑中镀上了一层淡淡清晖。清晖里,宋卿源清声开口,“除了小蚕豆,你没话同朕说吗?”
这仿佛是几日来,两人之间除了在早朝上说的第一句话。
“真没话是吗,许骄?”他看她,喉间轻轻咽了咽。
他转身,许骄伸手扯住他衣袖,声音有些发涩,鼻尖通红,“宋卿源…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伸手将她带到怀中,俯身将她抵在一侧,低头吻上她双唇,“现在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25更,今天出门啦,明天多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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