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车幸存者快速钻进逃生舱,医生接下来没再喃喃自语,她在密码锁上操作,下一秒,逃生舱脱离飞车,像是一块儿从高空中扔下的石头,眨眼间就在黄沙中消失。
而在他们离开后,医疗飞车本体开始缓缓下坠,逃生舱带走了大部分能源,接下来这艘大船就要开始沉没了。
轰的一声,飞车底部抓牢了地面,黄沙立即盖过来,飞车像是个易拉罐一样脆弱。
这艘被人抛弃的船只剩下最后的命运,被沙子埋葬,直到成为沙漠的一部分。
而所谓的阿尔法系列之母最后的结局竟然是被人类抛弃。
简易病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祝遥,她胸前是大片的血花,由于头颅被打开,所以她看上去像是被宰割到一半的羔羊。
祝遥身上的管子真够多的,胸前插着两个手腕粗的管子,以一种祝宁无法理解的方式震颤着祝遥的心脏,左右手的管子用来监测生命体征,头颅已经被打开了,只剩下最后的摘除工作。
决定权被放在祝宁手上,好像因果倒错了,现在祝宁成了祝遥的研究员。
祝宁的黑色粘液完全爬上了机械眼珠,这具机器人没有个体意识,所以祝宁的意识就是它的意识。
祝宁站在床边,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被迫来到这儿的,替代普罗米修斯之后无数信息朝自己涌来,她本体还困在极北之地,但菌丝蔓延之处都有她的眼睛。
祝宁只不过在做自己的分内工作,接入之后甚至不需要思考,无数根触角朝外衍生,上千条指令指导人们逃生。
其中一条接入了祝遥这辆医疗飞车,监听到混乱的讯息,好像祝宁千方百计想要逃离自己的命运,却被一只手揪着按在这儿,强迫她直面。
那个医生给出的选择也很残忍,是让祝遥没有痛苦地去死,还是切下大脑
她的第二个选择,是要求女儿亲手砍掉母亲的脑袋。
祝宁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一点也不酷,她还以为那句你自由了,就是最潇洒的告别,之后可以各走各的路,她可以逃避母亲的死亡现场,但生活也不是电影,关系是很难斩断的。
滴滴滴
仪器发出警报声,祝遥的呼吸声越来越恐怖,像是一块儿垃圾场里常见的声音,塑料袋被废弃物勾住之后,就会这样呼呼地叫唤。
祝宁知道那是祝遥的生命体征逐渐消失,留给她犹豫的时间不多了。
“我猜你想活着。”祝宁冷静地分析,就她所了解的,祝遥是个天才科学家,她有很多伟大的抱负,有那么多计划要完成,不会死在这个节点。
祝遥不在乎身体是不是属于自己,她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哪怕下半辈子只能活在机械义体里也行。
就算死亡,祝遥也需要更盛大的场面,才能配得上她波澜壮阔的一生,而不是像这样死在沙子里。
“你可能藏着什么控制我的按钮,死也不会放弃控制我。”祝宁半开玩笑地说出这番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好让她有动力去做选择。
她跟祝遥没仇,没必要弄死对方。
祝宁声音也是机械的,很好掩饰自己,她不想在祝遥面前显得弱势,好像小时候犯错之后不想认输一样。
祝宁快速阅读了医学机器人守则,发现真的跟刚才的医生说的一样简单,接下来只需要取出大脑就好了。
呼
祝宁的动作没有顺利完成,手臂处传来一阵很轻微的触感,好像有一阵风轻轻吹了下。
祝遥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祝宁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意志,在大脑打开的前提下还能动作,苍白像是枯枝一样的手打了下祝宁的手臂。
那一瞬间,祝宁条件反射回想起相关场景,在她被植入的记忆里,也是祝宁的童年时代。
每次她去外婆家做客,外婆会做一桌子菜招待她,祝遥不会做饭,祝宁去外婆家相当于提前过年。
小祝宁的下巴放在桌沿上,眼巴巴瞅着一桌子饭菜,在人还没坐齐的时候忍不住伸出爪子跃跃欲试,然后啪的一下会被打断,祝遥也是这样轻轻拍下她的手臂。
“别动。”记忆里的祝遥瞪着她。
如今的祝遥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只有一个缝隙,透出她垂死的眼神光。
别动,她无声地说。
两个不相关的场景联系在一起,突然让人有点憋得慌,明明是虚假的记忆,对她还是有威慑作用。
这也是算计好的吗还是祝宁自然回想的
只要祝遥还有一口气,祝宁永远不会停止思考这个问题。
她说对了,祝遥很容易控制她,甚至不需要什么毁灭的按钮,只需要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做到。
她不会放过自己的,这种连接唯有一方完全死亡才能断开,不,死亡也无法断开。
祝遥知道她还在场,生命的最后一程,强迫祝宁必须跟她一起走。
祝宁以为自己会生气,想要跟她大吼,你凭什么就这样轻易死去了,你凭什么留我一个人,说放我自由,又强迫我看着你去死,让我对你的死亡负责。
但祝宁说不出话,她沉默地坐着,好像空气凝固,有一股压抑的力量封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发泄情绪。
“你想选安乐死吗”祝宁低声问,窗外噼里啪啦的,车内车外都有死神的影子,祝宁能做的事儿很少,大概可以给祝遥一个不那么痛苦的结局。
祝遥又挥了下手,这次力气很小,手掌只抬起不到十厘米就无力垂下,祝遥的手没有准头,啪嗒一声砸在染血的床铺上。
祝宁看着她的眼睛,已经读懂了她的意思,她不想延续生命,也不想安乐死,而是想要自然死亡,就像她的朋友们那样。
祝宁扯了下嘴角,知道自己彻底输了,她垂下头,像是个斗败的丧家之犬。
祝宁听到了呼啸声,窗外已经暗淡下来,整个飞车被吹得摇摇晃晃,沙子越来越多,飞车的车轮被掩盖了一部分,祝遥已经无法离开,而她留下只会面临一个局面,飞车像一口被活埋的棺材。
命运扬起的沙子,噼里啪啦在头顶跳动。
流沙顺着车窗下沉,把车窗掩盖了半扇,电力马上就要切断,火花徒劳闪烁,直到剩下一片昏暗。
祝宁握住了祝遥的手,她的机械手指包裹住祝遥的,不敢用力,又怕她会觉得祝宁的手太冷。
祝遥的手指蜷缩了下,她大概是想回握,但一点力气都没了,黄沙的压强让窗子破开了一个孔隙,沙子顺着孔洞流淌进来,黄纸一样在车内飞舞。
后来黄沙越来越厚,糊住了祝遥的伤口,包括她的口鼻,还有敞开的大脑,那些沙子是污染物,触碰到人体后如同有自己的生命,在快速蠕动膨胀。
滴
生命仪器发出很尖锐的一声哀嚎,轰隆一声,沙子塌陷,飞车只剩下一个车顶,呼啸的风中,沙子一次次覆盖,直到连黑色的车顶也看不见。
祝宁经历了母亲真正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