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他做什么?”傅通不解。
傅知宁回过神来:“不是,我、我是问宫里如何了。”
“宫里?宫里已经乱套了,”傅通叹了声气,“圣上受了刺激病倒了,大殿下的遗体还在高台上摆着,没有主子发话谁也不敢移动,只能找来冰块镇着,可如今天气炎热,不放去阴凉地儿哪行,纵然有冰块镇着,也开始溃烂发臭了。”
傅知宁不想听遗体怎么处置,只想知道百里溪杀了赵良鸿会不会被报复。
然而傅通说到一半,就直接转移了话题:“不过你别担心,一切与你无关,你先前是怎么英勇护驾的,大家都有目共睹,待圣上病好些了,定会对你提出嘉赏。”
傅知宁嘴唇动了动,最后无力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爹你先出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下。”
“先别睡,大夫马上就来了,让他给你请完平安脉再睡。”傅通忙道。
傅知宁疲惫地闭上眼睛,傅通还想说什么,可到底忍住了,叹了声气从屋里离开。
房门关上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她手指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满脑子都是百里溪杀了赵良鸿,赵益会不会对他动手。
想得正认真时,床边被褥突然往下陷了陷。傅知宁微微一愣,猛地睁开眼睛:“清河……”
“嘘。”百里溪将手指按在她的唇上。
傅知宁忙闭嘴,握住他的手后压低声音:“你怎么样,圣上有没有为难你?”
“我做的是救驾之事,圣上怎会为难我?”百里溪反问。
傅知宁皱着眉头坐起来:“你少糊弄我,赵良鸿再是反贼逆子,那也是圣上的亲生儿子,你将他亲生儿子杀了,他怎么可能不为难你。”
“真的没有为难。”百里溪低声宽慰。
傅知宁板着脸静静看着他。
百里溪无奈一笑:“他确实不准我近身侍疾。”
“……这是要失宠了?”傅知宁紧张不已。
“我又不是后宫嫔妃,他宠与不宠又有什么关系?”百里溪反问。
傅知宁不认同:“你一无后台二无背景,还不如后宫嫔妃,能有今日权势,是靠他一手提拔,若是失宠,只怕日后会很危险。”
说完,她又愧疚不已,“我不该去宫宴的,若我不去,圣上就不会将我叫上台,你也不必出手了。”
她不傻,知道若不是为了救自己,百里溪大可以不用出手。
“胡说,你即便不在,我也是要保护圣上的,否则圣上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没有比赵良毅登基更名正言顺的了,”百里溪说着,将人抱到腿上,“我专程来一趟,就是因为怕你胡思乱想,你好好养伤,其余的事交给我便好。”
傅知宁眉头紧蹙,定定看着他。
百里溪笑了一声:“我真没事,明明是救驾之功,怎么你的反应,好像我要去坐牢一般?”
“……你若是坐牢,我便天天去给你送饭。”傅知宁哽咽。
百里溪眼底笑意更浓:“得要你亲自做的才够诚意。”
“那我明天就开始学,”傅知宁说完,又觉得不太吉利,连忙改口,“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学。”
百里溪摸摸她的脸,将人抱进怀中。
傅知宁安静枕在他的肩膀上,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她到底受了惊吓,精神还未彻底恢复,嗅着百里溪身上熟悉的味道,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安抚完傅知宁,百里溪便立刻回了皇宫。
承乾宫内灯火通明,齐贵妃衣不解带地侍奉在赵益身边,一侧的刘福三端上热水,她便绞了手帕为赵益擦脸。
赵益双目浑浊,本就黑灰交杂的头发如今更是斑驳,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圣上,您宽宽心呐,如今事情已经闹成这样,您就别伤心了,”齐贵妃说着,又开始抹眼泪,“也是臣妾不好,大殿下喝酒时该劝着他点,若是劝了,他也不至于突然耍酒疯,平白丢了性命”
“他不是耍酒疯,他就是要杀朕,”赵益荒唐一笑,又觉伤心,“朕知道他心里苦,可若非他一早存了不臣之心,朕何必……朕究竟哪里做得不好,上天为何要这般惩罚朕,先是老三,再是鸿儿,一个个都走了,都走了……”
“圣上!”齐贵妃又哭。
刘福三忙劝:“圣上,贵妃娘娘,还请保重身子啊!”
说话间,百里溪已经到了寝殿门口。
刘福三余光瞥见后,忙暗示他进来,却看到他径直跪了下去。
刘福三愣了愣,回过味后当即装不知道,继续宽慰齐贵妃和赵益。
齐贵妃心情平复些,突然叹了声气:“臣妾当时吓晕过去了,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个情况,那百里溪不是平日自诩最有分寸吗?怎么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竟然就这么……”
赵益脸色难看,用手帕捂着嘴咳嗽几声。
齐贵妃心疼地拍拍他的后背,又突然道:“圣上,臣妾却想越气,百里溪杀了大殿下,哪能一点罚都不受,不如就收回他代帝批红的权力,叫他知道知道冒犯主子的代价如何?”
刘福三闻言心下一惊,赶紧低眉顺眼去了墙角。
“收回权力之后呢?依爱妃所见,代帝批红的事该交给谁?”赵益淡淡开口。
齐贵妃愣了愣,回过神后有些讪讪:“自然是圣上亲自理事。”
赵益冷笑一声,齐贵妃再不敢乱说话了。
夜色渐晚,外头突然下起了雨,雨下了一夜,一直到天光即亮才停。
赵益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时已是后半夜,齐贵妃在旁边睡着了。他静了片刻颤巍巍起床,刘福三赶紧将人扶起来。
“怎么一直是你在服侍,百里溪呢?”赵益声音衰老且淡漠。虽然不准百里溪侍疾,可他若真不来,赵益心里一样烦躁气闷。
刘福三忙道:“回圣上的话,掌印一直在外头跪着呢。”
赵益一愣,蹙眉:“跪着作甚?”
“……您虽未责怪,可他到底心里不安,不知该如何赎罪,从昨晚起便跪着了。”刘福三忙道。
赵益眉头紧皱,心情却略微好了些。他没有多言,径直往外走去,果然看到百里溪跪在院内,身上衣衫湿透,脸色冻得青白。
赵益虽恨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也心里清楚,若非他动手,如今死的或许就是自己,只是一时间失去儿子的悲痛大于其他,这才看他不顺眼,可如今再瞧他这副模样,心里的别扭火气顿时散了大半。
“你这是……”赵益话说到一半,幽幽叹了声气,“朕倒没有迁怒于你,起来吧。”
“奴才杀了大殿下,罪该万死,还请圣上降罪。”百里溪缓缓开口。
赵益眉眼缓和许多:“如今朕还病着,若是给你降罪,谁来替朕处理朝中之事?”
百里溪沉默许久,俯身下去:“如今大殿下的遗体还在高台之上,圣上又在病中,奴才想请命主理大殿下丧事,沐浴斋戒办理法事,还望圣上批准。”
赵益顿了顿,眼圈有些红了:“朕倒是疏忽了。”
刘福三搀扶着赵益,见他没有立刻答应,忙道:“圣上,奴才理解掌□□意,可让掌印主理只怕是不妥,不如请贵妃娘娘和二殿下主理吧,他们是大殿下的亲人,更适合做这件事。”
赵益闻言冷笑一声:“他们但凡对鸿儿上一点心,也不至于让鸿儿到现在还在高台上晾着,”说罢,他看向百里溪,“就交给你办理吧。”
“是。”百里溪应了一声,蹒跚着站起来往外走去。
他到赵益身边服侍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样狼狈,赵益心中纵有再多的气,这会儿也消得差不多了,只是一想到赵良鸿的死,心中仍有隔阂。
“圣上,明日可要掌印来侍疾?”刘福三试探。
赵益停顿一瞬,淡淡开口:“不必了。”
“……是。”刘福三不敢再问。
百里溪缓步往司礼监走,路上遇到了正往承乾宫去的赵良毅。二人打了照面后,赵良毅突然笑了:“内相怎么闹得如此狼狈?”
“二殿下。”百里溪颔首。
“莫非是受了父皇的责备?”赵良毅玩味地看着他,“内相也是,那剑往哪刺不行,非要刺在心口上,也难怪父皇会不高兴。”
“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百里溪淡淡开口。
赵良毅认同地点了点头:“也是,毕竟当时千钧一发,稍有差池,大哥的匕首可就刺中傅小姐了。”
百里溪眼眸微动,平静地看向他:“咱家不懂二殿下的意思。”
赵良毅笑了一声,停顿片刻后突然大笑:“孤开玩笑的,内相自然是心忧父皇,才会失了分寸哈哈哈……”
说着话,便扬长而去。
百里溪静了片刻,平静地往司礼监去了。
司礼监内,赵怀谦已经等了一夜,看到他回来立刻迎上去:“你昨夜一直跪……”
话没说完,百里溪便一拳打了过来,赵怀谦的脸猛地一偏,唇角迅速溢出点点血迹。
百里溪掏出潮湿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手:“四殿下,咱家先前叫你护着知宁,你就是这么护的?”
赵怀谦抬手擦了一下唇角,手背上瞬间染上一缕红。他抬头看向百里溪,沉默半晌后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当时真是没来得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百里溪扫了他一眼,“赵良毅似乎在怀疑我与知宁的关系。”
赵怀谦愣了愣,一瞬间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