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唱歌也唱够了,众人终是得起身回家、住宾馆。小狐狸早就在乌鸦的衣领中睡着,鸟人本是想和秋鸟山的朋友们一同离开,但半路上小白龙追上来,把他叫到一旁,悄悄讲了些话。乌鸦对敖玉所言之事既震惊,又认为理所当然,表示自己没问题,尽可放心,小白龙也十分信任鸟人父女的能力,没有多废话,告辞离开。
“这是个办法。”衣领中的秋千伸出头,望着走在前面的敖贝,轻声叹道,“希望她能够理解亲人们的牺牲。”
鸟人没有再做评价,慢慢在街上行走,踏过一个又一个光影,走过一片又一片街区,耳边时而传来睡梦人的鼾声,时而传来清醒者的吵闹,安安静静和熙熙攘攘竟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恍惚间乌鸦便走了神,意识越过云海,穿过星辰,顺着时间的银河逆流而上,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最终去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朦胧间,鸟人看到了许多人,看到了许多事,那里有未转世的伏羲,有还没成就混元果位的女娲,有还活着帝俊,有亲切抚育孩儿的羲和,还有傻乎乎的女娃……
“亲人啊~”乌鸦下意识发出一声,“亲人的牺牲——也许能理解,却心疼。”
小狐狸能清晰感受到她爹元神不稳,却没有出言惊醒,反而老老实实送回衣领中的袋子里安睡,“也正是因为心疼彼此,因为亲情,所以才愿意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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娲皇宫宫门口。
女娃娘娘独自一人站在门口,俯看星辰和大地,遥望碌碌苍生,心中莫名有些羡慕——星辰有伴,草木相生,凡间生灵之间即便常有矛盾,但至少也存在亲情,反观自己,看似身居至尊高位,手握雄威奥妙,但身边却连个知心人都没有,仅有的一些亲友与自己渐行渐远,到最后说不定可能真是孤家寡人,独行最后的路程。
“看到我如今的处境,你一定很得意吧?”女娲娘娘扭过头,平静地凝视立于虚空的明月女神,“素寒,没想你会来我这里。”
“瞧瞧仇敌不行吗?”素寒玉指轻点,面前凭空出现一张桌子,桌上一壶酒,两个杯,精致小巧,叫人没理由地喜欢,“女娲,你可听说过‘多亲’的典故?应该听过吧,这是你猴儿子说的名言。”
女娲轻轻踏行,看似步伐不大,但咫尺天涯,直接来到酒桌前坐下,“自然听过。当年我下凡去见悟空,悟空对玄奘等人笑称他除了我这个娘亲,还有‘多亲’。悟空之多亲者:石裂花果山,天地为生亲,草木为养亲;游玩水帘洞,众猴为兄亲,众兽为友亲;学道三星洞,菩提为授亲,灵法为术亲;大闹上天宫,群仙为敌亲,群神为怒亲;受罚五指山,如来为刑亲,山石为困亲;唐朝贵僧助他脱困两界地,玄奘是他再生之亲;高老庄、流沙河不打不相识,八戒和沙僧是他同师之亲;行路奔踏山川波涛,江海峰岳是他重走人生之逍遥亲;劫难挡路凶煞恶毒,西行妖魔鬼怪是他磨砺品性德行之凶恶亲。”
“嗯,没错。”素寒把两杯酒斟满,“类比之,你我同为至阴之灵,可谓之姐妹亲人,争斗多年,堪称仇敌凶亲——若是论相互算计,‘牵肠挂肚’,你我比那亲人之间还要认真呢。如此关系,不值得共饮一杯?”
“勉强值得。”女娲点点头,举杯饮酒,一杯饮尽,之后瞧了瞧酒壶内的甘琼,笑道,“以至阴至寒的明月泉水制酒,你倒是有够浪费,终究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女人。”
“阴泉在我家,制酒岂不是轻轻松松。”素寒略带显摆地说。“怎么样,女娲,此次轩辕剑之事,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若非我,你怕是很难下定决心吧?我帮了你大忙吧?”
女娲冷笑道:“素寒,何必得意,我之贪心,你之歹心,有朝一日你我必遭报应。”
“报应便报应,修炼之辈就该遭报应。”素寒说,“但就算是死,我至少有星海陪我,而你,呵呵,这世上可有一人是你的知己?回溯前尘今时,哪怕是当年的伏羲,也不过是最初的一些日子与你相知相爱,但很快便貌合神离,分道扬镳。现在嘛……呵呵,说真的,女娲,有时候我还是蛮可怜你的——你真的很悲哀。”
女娲皱了皱眉,抬手斟酒两杯,也不管素寒喝不喝,自己提杯饮尽,“素寒,你的肤浅果然一以贯之,从未改变。竟然说我可怜,真是荒唐,这苍苍大地之上都是妖灵精怪,这城郭村镇之内,皆为人族男女,我既是妖皇,又是人母,妖灵和人族尊我爱我敬我,我何来可怜?”
“我就是肤浅,这没错,但我知道,你一直很羡慕我的肤浅。三界六道之内,尊敬你的人很多,爱戴你的人很多,可惜没一个能真正了解你、理解你、支持你——你就是可怜。我肤浅又如何?有人愿意包容我,爱护我,理解我——就是比你强。”素寒道,“女娲,群星拱月是我唯一能够在你面前得意的地方,也是你永远也没法比我强的东西——你不服也没用。”言罢,明月女神举杯饮酒,饮尽后说道:“女娲,运道有限,顾此失彼,你修为越高,地位越尊贵,手中的权势越大,失去的东西也会越多。”
“素寒,你是来投降的?”女娲问道,“承认比不过我?”
“不是,只是来提前看看注定悔恨之人的模样。”素寒说,“我已经迫不及待看你痛哭流涕了——那是我最期待的画面。”
“笑话,我可不是你那种小姑娘的道心,才不会哭泣。”女娲说道,“倒是你,星海的未来你想好了吗?他才是注定失败的人。伏羲兄长小小一个手段便险些废掉他多年的心血,如若他真敢逾越雷池,怕是要万劫不复。到时候你如何哭,如何泣,咱们拭目以待。”
“少得意。”素寒说,“乾坤未定,你如何敢说我们必败。星月之力,你等未曾领教,不知其厉害。”
女娲无心与素寒争辩,再次酌酒两杯,自饮其中一份,之后起身离开,但在转过身后,她出言说道:“汝之甘甜,吾之辛苦,星月相连算什么,我何曾稀罕羡慕过。素寒,星海败局已定,你的败局也无可避免!”说完这句,娘娘闪身回宫,不见踪影。
“哼~”素寒笑了笑,把最后一杯酒喝光,接着纵身离开,“女娲,你也败了,你的败局又岂能躲开?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