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纷繁复杂,有时顺利,有时艰难,但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心情加速或减速,日月终究还是一天一天继续转换,只要活着,就得走下去、撑下去、扛下去、享受下去、旁观下去。
这次的事闹得乌鸦和小狐狸情绪其实不太好,但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继续过日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到好事就乐呵几声,遇到坏事就争取渡过艰难,平常时别计较太多,随性而行,随心而动,大概就是这样了。
“总结一句话便是——凑合过呗。”
来到吕洞宾这里,保护未来的“八仙”不受伤害,这工作倒不难,却也当真没有意思,每天盯着少年人读书写字,精修礼仪文章,鸟人和秋千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每日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唯独在小吕洞宾练剑的时候俩流氓动物能瞄几眼,乌鸦扑扑楞楞飞上去啄抓一会,小狐狸则用尾巴卷些石子攻击,以戏弄少年人取乐。俩流氓毕竟是有修为在身,少年人哪能挡得住它们的乱七八糟招数,每次都伤痕累累,鼻青脸肿。可是即便经常挨打,纯阳子也总在读书的闲暇时分舞剑练功,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和小时候的“他”有点联系。
至于为什么要那么在意自己和小时候的“自己”,吕洞宾也不清楚。
也不知是年龄越来越大的原因,还是读书越来越多的因素,再或者是听到了太多父亲的嘱咐、母亲的期盼,吕洞宾的心意渐渐和小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小时候的纯阳子虽然也勤学苦读,但内心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抵触,有那么一点点委屈和不满,并不是全心全意投身功名之内,然而稍稍长大后的少年人却好像已然忘了抵触和委屈,忘了小时候自己的心意,哪怕不需要父母亲人叮嘱,他自己也竭尽全力读书写字,磨穿心思造就文章,发誓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可是也有例外的时候。每过一段时间,吕洞宾心里会淤积出一道怨愤、一道疑惑和一道迷茫,他不解满朝臣工都是大人物,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熟读圣人文章,精修四书五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谋善断,无所不通,承祖荫孙,忠孝双全,但为什么天下并不太平?为什么百姓没有全部安居乐业?吕洞宾气愤众生疾苦,疑惑文章典籍之功,迷茫自己是该为了光宗耀祖而读书,还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努力。
有怨愤便无法平心静气,有疑惑便难以思考精研,有迷茫便徘徊踌躇,止步不前。为了发泄情绪,吕洞宾只能练剑,疯狂挥舞,把一切通过汗水甩出去,但贱兮兮的乌鸦和小狐狸总会趁机戏弄、折磨他,从四面八方发出石子打他,打得他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挨打之后的吕洞宾能消停一段时间,躺在床上老老实实睡一觉,即便浑身疼痛,但又特别舒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还是小时候的自己。等再过些日子,纯阳子又开始闹腾,又烦躁地练剑,乌鸦和小狐狸则继续乐滋滋打他,如此周而复始,往复不绝,吕洞宾越发长大,练剑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放弃胡思乱想,一心为了科举而读书,期盼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娶妻生子延续家族。
除了读书和练剑,吕洞宾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与韩湘子通信,书笔交流,畅聊山水,说说彼此最近的生活,谈谈一段时间的生活感悟,虽然相隔万里,虽然寥寥数字,但情真意切,让人欢喜。只是纯阳子写信总是在练剑之后,如果不练剑的话,他几乎不给韩湘子发任何东西,于是随着年龄增长,练剑次数下降,两个“八仙”的书信也逐渐稀疏,到后来几乎完全不来往,堪比绝交。
对于吕洞宾和韩湘子的友情断绝,吕父认为有点遗憾,却也并不特别在乎,反而稍稍有点高兴。据吕父听说,那个因为一句话便烧了“担书青竹”的韩湘子越来越不听其父的话,狂放不羁,偏执无礼,勉强考了个举人便不再读书写字,没心思科举,整日抱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笛子漫山遍野地玩,三江五海乱逛,沉迷风月赌局,常常与人打架争斗,酗酒风流,无规无矩,散放了不止千金万银,着实把韩父气坏了,却又没法管教韩湘子。吕父认为自己儿子时不时撒欢舞剑就是受到韩湘子的影响,与他断交算是幸事,甚至认为之前两个年轻人就不该有交往。
“韩兄怎么变成那样了?”某日,临近京师春闱前,吕洞宾谈及韩湘子的近况,顿时痛心疾首,恨他浪费一身才华,“若是如此,以后还有机会考状元吗?还怎么入仕为官,怎么光耀门楣,怎么娶美妻生麟子?唉~韩兄太不努力了。”为此,年轻人第一次在没有练剑的前提下给韩湘子写信,提醒他一定要参加考试,考取功名。
信过云海,书越山河,吕洞宾提醒韩湘子的几番话语顺利传到韩家。那天,韩湘子刚刚剿灭临县盘踞山林的几伙山贼,把山贼聚拢的财宝大大方方分给百姓,并在几位秀丽村花的陪同下吹曲、斗赌、喝酒,大乐大醉一场。待醒来时富家子发现百姓没了,漂亮姑娘也不见了,自己身上的金银首饰同样丢了干净,身边只剩下一支竹笛,他却也不急不躁,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破衣娄嗖赶回家,刚好从气呼呼的韩父手里接过书信。
“哦~?”满心欢喜拆开书信,结果却大失所望,数年没有通信的友人这次发来的文字让韩湘子眉头微皱,不甚开心,“科举考试?状元?”
“是!考试!”韩父咬牙切齿地说,“你都忘了吧?!就知道到处乱跑,都忘了功名科举了吧?!”
“嗯,是忘记了。”韩湘子笑道,“忘了就忘了吧,反正考不上。”
“考不上也得去!”韩父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我还指望你也得做高官,像昌黎族叔那样显祖荣宗呢!你倒好,整天吹笛子,打匪寇,寻花问柳,斗赌酩酊,一点书没读!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父亲息怒,息怒,孩儿去考,去考,您别生气。”
韩湘子这个人如果不喝酒不迷醉,其实还是很孝顺很有礼貌的,他武技虽高,打遍本县,威震四县,绿林豪强闻其声而惧,听其名而惊,但单从他的身形、体态来看,当真瞧不出没什么霸气和威武,反而儒雅秀丽,柔和温良。韩湘子一般不理刻薄的尊卑礼数,但对所有人都有礼有节,哪怕是动手收拾匪寇前,也得提前问候人家一声,有时候还吹一曲烘托一下气氛,弄得匪寇们又气又恼,又因为打不过而无奈。此刻见父亲火气直冲天灵盖,韩湘子赶忙安抚,一会儿柔声细语地宽慰,一会吹动笛声,以轻音慢曲熄灭父亲怒火,最终经过几番忙碌,总算是让韩父情绪平稳下来。
儿子愿意去考试,韩父即刻叫人准备行李干粮盘缠,却哪知韩湘子说道:“盘缠多准备一些,若是遇到穷苦之人,合该周济一番。行李、干粮就不需要了,行山水,食鱼虫,寝草木,卧蓬蘅,有山水的心意,用不着额外行李干粮,但酒要多带些。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从官府那里收集一些沿途的匪寇山寨位置,我考状元怕是不成,不如顺便剿灭一些山贼,还一路太平,也算不白去一趟。”
“你!”韩父双目竖立,恨不得打儿子一顿,“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韩湘子赶忙解释,“父亲,还请别激动,儿子可不敢气父亲。父亲,要不听儿子给你吹奏一个欢快的曲调,您就假装儿子提前得了武状元吧。”
“你!”韩父无可奈何,“罢了罢了,你怎样怎样吧。总之你赶快去京师吧,昌黎族叔早就催你了。”
“是,父亲,孩儿这就去考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