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只能说,“没有,没有,没有。”
理智轰然崩塌,埃德温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终于失控时那阵雷鸣般的巨响。
像是此前所构筑的一切都肆无忌惮地倒塌。
主教伸手拉住塔尔的手,将恶魔向自己的方向毫无保留地挨近。他闭着眼睛,眼睫不住地颤动着,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
像蜜糖一样。
“再深一点……触碰我。”
这是他保持清醒说的最后一句话,再往后便都是那些无法听清的呓语,伴随着在身上奏响的绷紧的乐章,还有无法抑制的喉咙深处朝外逸散的喉音。
一切的一切,
都在赐给他欢愉。
……
醒来时,埃德温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哑了。
塔尔就在一旁注视着他,恶魔石榴红的眼神闪闪发亮,映照出不堪的自己。
想来应该被算进了交易的售后,他身上的痕迹一点也没有留下,连睡袍都好好地披在身上,但还没来得及扣扣子。
柔软的白色丝绸覆盖着全身,只剩下干燥而舒适的触感。
主教低头看了一眼腹部,所有不祥的纹路都消失了。还有他此前再想要瞒住也无法隐瞒的——也不再有尾巴,这些特征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现在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的血管里涌动的,暂时还是人类的血液。
也就是说,他魅魔的血脉再一次被成功地压制住。虽然这次压制的方式和此前不同……
被迫走向成熟,然后掌握控制住它的力量。
主教一颗一颗把睡袍的扣子从下往上扣好。塔尔理解不了埃德温怎么连睡袍也有一堆扣子,也没什么耐心帮忙扣那些繁琐的扣子,就连方才拆礼物的时候,都闪过很麻烦的念头。
而埃德温每次都要严谨地、戒备森严地把身体完全地遮盖住。这次也一样。
然后,他咳了一声,嗓音沙哑。
这对恶魔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于主教来说显然不是这样。塔尔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第一次带着局促,就连动作也有点僵硬,还时常避开他的眼睛,低着头就像是在思考事情。
这双眼睛在前几个小时映照着埃德温最不堪的情态。
那抹明亮的红色是这样提醒他的。
在他试图自己走下床时,埃德温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却被伸出手来的恶魔恰到好处地扶住。他的手隔着一层衣物灼热地贴着自己的腰部。
埃德温伸出手,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推开他吗?
塔尔帮了你,而且现在正在帮你。这件事情毋庸置疑,不能怪他。
恶魔当然没有什么真心实意,但埃德温不想让塔尔觉得自己太过于看重所谓的欢爱,这不应该成为他的弱点,事情也不应该在解决之后持续地困扰他。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这件事情就应该被掩埋进记忆的墓场,再也不需要被提起。
越是这样说服自己,埃德温越觉得悲哀。
这种可悲的自我安慰,只能说明他有多么想要逃避。
“你需要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组织些语言来为方才的荒唐做一个合情合理的总结,塔尔却先说话了。
好吧,这种时候只要坦然地接受——
“水,”
埃德温说,感受到他的声带缺乏润泽,在发音的时候嘶嘶作响。响尾蛇,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词汇,归根结底,他只是放弃了思考,放任自己的思绪四处逸散。
“我刚刚泡了热茶。”
似乎已经提前猜到了埃德温的要求,而且出乎意料地准备好了,塔尔让他先躺回去,转身去给他拿水。
主教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又莫名其妙地躺回了床上,被褥柔软,带有难以散去的玫瑰香味。
当他想到这里时又颤栗了一下,玫瑰的味道,那是恶魔身上时常带有的气息。
告诉自己不能再想这些之后,他闭上眼睛,却觉得一种难以理解的安定感将他拽入柔软的床榻。
是太累了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被照顾而且确切地知道自己在被照顾。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七岁的时候生的那一场大病,年幼的男孩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自己只是躺着,什么也不用想,犹如雏鸟依偎在巢穴之中。
有人触碰他的额头,拿来用布包着的冰块给他降温。
什么也不需要想,什么也不需要做。
迷迷糊糊地想了些事情,下一秒钟,恶魔的手掌便覆盖在他的额头上。塔尔勉强地回忆着人类生病的检测手段,大概是要通过额头的温度来确定……?
掌心的温度接近于滚烫,像是吸饱了温度的金属。
塔尔把水递给他,有点不确定地问:
“主教,你没有发烧吧?”
温热的水沾湿喉咙,埃德温想要回答,话音刚出口却比方才更加粗哑不堪,只能先咳了两声。
咳嗽对于声带的恢复似乎有奇效,他接下来的声音就正常了许多,只是比起平常还是偏低。
“没有。”
他也不确定有没有,但就算有又怎么样呢?而且,发烧这样微小的瑕疵,他还是能通过光明魔法驱除病魔的。
显然,塔尔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追问下去。
他的手很自然地从埃德温的额头拿下,而主教此时才终于对此感到不安。
他和恶魔的身体接触太多了——尤其是在方才肌肤相亲后的情况下,所以塔尔靠近他时,他甚至已经没什么警觉之心,甚至对触碰的手毫无察觉。
这不是一件好事。
塔尔的想法却比埃德温简单很多。他只是觉得交易要做就做的彻底些,何况在欢爱之后,稍微帮无所适从的主教适应面前的情况,算得上理所应当。
对方现在就像一只警惕的猫一样,恶魔想,勾起嘴角笑了。
刻意的触碰会让主教僵硬在原地,感到不知所措,像要露出锋利的指爪;
但顺理成章的抚摸则会让他失去防御,直到某一刻才忽然反应过来,流露出“这样做不对”的神情。
埃德温在努力把局势扳回正常的方向,这点连恶魔都看得出来。
显然,主教在这个领域可以说非常笨拙。
好啦。他凑近对方的耳朵,而主教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将塔尔所有的声音都收入耳中,没有一点遗漏,包括那些轻微的吐气。
“只是交易而已,”
恶魔凑得很近,声音像在香甜的红酒里浸泡过,和他的眼睛给人的感觉一样。
“这样想会不会好一点。我之后不会和你提起这件事,你也不需要为此感到担心,你已经支付了你的酬劳。”
这种盖棺定论般的话最终居然由塔尔说出来。
埃德温的思绪有点复杂,却没有显露出来,取而代之的是点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睡吧,”
塔尔说,“天还没有亮,你可以再睡一会。”
恶魔轻而迅捷地抬起手来,在他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暗影,最后落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塔尔的体温正常来说一向比人类高些,但魔鬼能够调节自己的温度,所以他现在传播的温度是带一点舒适的冰凉感。
起到的作用类似冰袋,但是比冰袋有有点微妙的不同。
很舒服。
所以埃德温不想仔细思考有什么不同。
天亮之后,又会有很多疲惫的、痛苦的事情需要被处理。主教知道塔尔说的是对的,事到如今,塔尔的气息也不再让他感到陌生,就算床头就坐着一只活生生的魔鬼,他也能在房间里毫不顾忌地睡着。
主教给自己设下了一个期限。
在下一次醒来前,容许自己脆弱和不安,容许自己不用光明魔法治愈自己,而是将错就错地用恶魔的体温使自己变得更舒适些。
容许自己局促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第一次在什么都不想的情况下入眠,不再那么恐惧隐约窥见的未来。
然后,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他要求自己再次成为那个毫无破绽的光明主教。不能有一点犹豫,不能有一点宽宥,不能有一点柔软的地方,他必须有锋利如刀的棱角。
他不会被任何人毁掉。
他会解决掉所有想要毁灭他的人。
睡吧。恶魔这样说。你该休息。
埃德温闭上眼睛。
玫瑰的气息虽然浅淡,但十分明显,还沾染到了他的身上。
不需要猜测,他知道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睛在看着他,他们的距离从某一刻开始,便亲近得太过顺理成章。
这种设想让他为难了几秒钟,但他很快就不再思考任何东西,疲惫终于席卷了他的身体,他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毫无顾虑地陷入了沉睡。
没有梦境,是一场难得的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