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紧,白天举办竞买,晚上就要乘坐飞舟离开,中间只有不到一个下午的间隙。
竞买进入尾声阶段,齐玄素和张月鹿作为第四和第二,被受邀上前,说上两句话。
因为混迹于清平会,齐玄素并不喜欢抛头露面,不过他并不怯场。他身上的确有几分传承自七娘的诙谐,可他一般只在亲近之人面前展现这种诙谐,在其他人面前,他的形象其实很正经,比如在帝京的时候,可没人觉得齐主事是个和气好说话的人。
这就是人的多面性了,残忍屠夫也可能是孩子面前的慈祥父亲。
至于张月鹿,她对这种事情更是轻车熟路,一个立志做大掌教的人,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场合,今天她只是在上清宫的礼堂讲话,若是大掌教,就要在金阙和紫霄宫讲话,所面对是三位掌教大真人、诸位平章大真人、三十六位参知真人和众多普通真人。
齐玄素的讲话中规中矩,不算出彩,也没有露怯的地方,总结起来就是官话套话,乏善可陈不假,却不会被人挑出毛病。
万允万当,不如一默。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如果非要说话不可,那就说些官话套话,好像说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既然说似未说,自然不会成为某句话的奴隶。
张月鹿的讲话就要尖锐许多,她说:“猪油过手,都要沾上一层油花,不仅仅是今天这场在上清宫举办的竞买,而是所有此类活动,根子上终归还是好事,可能否真正落到实处,却不免要打个问号。”
中原人书写没有打问号的习惯,这是西洋人的习惯,随着东西方的交流而被道门中人所所熟知,被张月鹿用在了此处。
张拘成顺着这个话头说道:“此事的确要重视起来,竞买和事后与度支堂对接都要有清晰账目,建立切实可靠的监察制度,由双方各自派人审查,不能让好事变成了某些人发财的手段。”
最后则是代表天师的张无量负责收尾。
一场竞买就此落下帷幕。
“这个齐副堂主倒是有点意思。”李命煌起身离开的时候自言自语道。
“我听过一个说法,这个齐玄素与齐家没什么关系,反而是与姚家和裴家的关系很深。”李长生平静道。
李命煌说道:“这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上面没人下面没根,他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走到如此位置上。”
李长生感慨道:“不要小看姚家,张家和李家虽然势大,但很多情况都摆在明面上,明眼人都能看到。比如张家大宗和各小宗的那些破事,他们大宗上位不正,防范其他各宗,这就不说了。又比如我们李家的轮流坐庄,也没少发生冲突。可姚家却是真正的深藏不露,都说姚家是仅次于张、李二家的道门第三大世家,可姚家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却是少有人知,你几时听说过姚家内部的派系争斗?”
李命煌怔了一下,这才恍然意识到,姚家的确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透,比起张扬的张家和李家,异常低调。很多时候,李家人的目光总是落在老对手张家的身上,难免有意无意地忽略姚家的存在。
李命煌低声道:“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姚家不可不防。”
李长生道:“话是这么说,可几百年的惯性又岂是那么好扭转的?司徒祖师和玄圣倒是缓和过张李二家的关系,可司徒祖师死于非命,废天师张静沉又重伤了玄圣夫人,那些努力便成了无用功。再随着中兴后的一代天师和二代天师相继离世,张家和李家回到对抗的老路上是必然。反观全真道,他们早就做了铺垫,一代地师亲自与张家联姻,这就是早早打好了根基,不是只有我们知道提前几代人埋伏笔的。”
李命煌又问道:“那么张家呢,他们埋了什么伏笔?”
“紫光真君和天师本人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李长生道。
两人并肩走出了礼堂。
便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闪了出来,挡住两人的去路。
正是张玉月。
李长生的白眉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他是长辈,也是客人,没有跟一个晚辈计较的道理。再者说了,这是李命煌这小子惹出的风流债,自然要李命煌自己来处理。
“张姑娘有何贵干?”李命煌上前一步,因为这里是张家的地盘,如今李家又需要缓和关系,所以李命煌没有用当年两人相好时的“玉妹”称呼,而是用了一个比较客气的“张姑娘”称呼。
张玉月本有千言万语,要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恨不能食其肉,可真正站在了李命煌的面前,却又感觉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要说此刻最为尴尬的还是董白靖,他作为丈夫,理应为妻子出头,可他对上李命煌,只能是自取其辱,他真要有压下李命煌的本事,又何苦受张玉月的气,如齐玄素与张月鹿这般平等相处,岂不是更好?
他只是个赘婿而已,谁也不会苛责他,毕竟赘婿本就不是支撑门户的。一个祖宗不得拜的男人,还要他顶天立地,为女人遮风挡雨,这就好比让一个后宫女子承担起王朝覆灭的责任,都是说不通的。
不过董白靖稍作犹豫,还是来到了张玉月的身边,夫妻二人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