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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乐(1 / 2)

剑来陈平安 烽火戏诸侯 13884 字 2023-04-24

不知不觉,由夏入秋。

        陈平安经过这段时间的温养,以勤补拙,两件搁放本命物的气府,灵气饱满。

        关于练拳和炼气一事,陈平安尽量不太过厚此薄彼,但是随着真正成为练气士,近期每天必须耗费最少四个时辰去呼吸吐纳,陈平安对于未来那个瓶颈的到来,就愈发清晰,总有一天,成为七境纯粹武夫,再跻身练气士中五境,就需要他再做出一次选择。

        茅小冬有天玩笑道:“你在崔东山院子里修行的时候,也没见你心疼书院的灵气,为何当初在东华山之巅,半点灵气都不愿多占,是不是过于矫情了?”

        陈平安答道:“大规矩守住之后,就可以讲一讲入乡随俗和人之常情了,崔东山,谢谢,林守一,在这座院子,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境界,汲取灵气,且书院默认为无错之举,那么我自然也可以。这大概就像……小院外边的的东华山,就是浩然天下,而在这座院子,就变成了一国一地,是一座小天地。没有出现某种有违本心、或是儒家礼仪的前提下,我就是……自由的。”

        陈平安说得断断续续,因为经常要思量片刻,停下想一想,才继续开口。

        茅小冬点点头。

        看来当初在东华山之巅炼物之时,自己用心良苦的那番话,没白说。

        茅小冬又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觉得道理在哪里?”

        陈平安答道:“本意应该是告诫君子,要懂得藏拙,去适应一个不那么好的世道,至于哪里不好,我说不上来,只觉得距离儒家心目中的世道,相差甚远,至于为何如此,更是想不明白。而且我觉得这句话有点问题,很容易让人误入歧途,一味害怕木秀于林,不敢行高于人,反而让很多人觉得摧秀木、非高人,是大家都在做的事情,既然大家都做,我做了,就是与俗同理,反正法不责众。可一旦深究此事,似乎又与我说的入乡随俗,出现了纠缠,虽说其实可以细分,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然后再去厘清界线,但我总觉得还是很费劲,应该是尚未找到根本之法。”

        这一次,陈平安仍是说得磕磕碰碰,于是陈平安忍不住好奇问道:“这类被世人推崇的所谓金玉良言,不否认,也确实能够免去许多困苦,就像我也会经常拿来自省,但它们真能够被儒家圣贤认可为‘规矩’吗?”

        茅小冬哈哈大笑,却没有给出答案。

        茅小冬然后转移话题,“白马非马,你怎么看?”

        陈平安答道:“崔东山曾经说过此事,说那是因为圣人最早造字之时,不够完善,大道难免不全,属于无形中带给世人的‘文字障’,时过境迁,后世创造出越来越多的文字,当时是难题,如今就很好解决了,白马自然是马的一种,但白马不等同于马,可怜古人就只能在那个‘非’字上兜兜转转,绕来绕去,按照崔东山的说法,这又叫‘脉络障’,不解此学,文字再多,还是白搭。例如别人说一件正确事,旁人以另外一件正确事去否认先前正确事,旁人乍一听,又不愿意刨根问底,细细掰碎,就会下意识觉得前者是错,这就算犯了脉络障,还有诸多以偏概全,顺序混淆,皆是不懂来龙去脉。崔东山对此,颇为愤愤,说读书人,甚至是贤人君子和圣人,一样难逃此劫,还说天底下所有人,年幼时最该蒙学的,就是此学,这才是立身之本,比任何高高低低的道理都管用,崔东山更说诸子百家圣贤文章,最少有半数‘拎不清’。懂了此学,才有资格去领悟至圣先师与礼圣的根本学问,不然寻常读书人,看似苦读圣贤书,最终就只是造出一栋空中阁楼,撑死了,不过是飘在彩云间的白帝城,不着边际。”

        茅小冬细细咀嚼后,笑道:“不全是那个小王八蛋的泄愤之言,还是有那么点嚼劲的。”

        陈平安笑道:“崔东山愿意说,我只管听,毕竟文圣老先生曾经说过,让我万事多想想,总是好的,哪怕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否定,可那看似多走的一圈心路,其实不是冤枉路。”

        茅小冬拍掌而笑,“先生高妙!”

        然后茅小冬一脸期待,希冀着这个小师弟好歹有点悟性。

        陈平安忍着笑,懂了,道:“下次如果能够见到文圣老先生,我会多聊聊茅山主。”

        茅小冬轻声道:“切记切记,莫要含蓄,我家先生不吃这一套,比如我说了这句‘先生高妙’,你到时候就原原本本照实说,哪怕添油加醋都无妨,却绝对不能弯弯肠子。”

        陈平安说自己记下了。

        最后茅小冬拿给陈平安一封来自大骊龙泉郡披云山的飞剑传信。

        茅小冬离开。

        山崖书院如今管事的那拨人,有些人心摇晃,都需要他去安抚。

        时不时与陈平安闲聊,既是摆一摆师兄的架子,也算是忙中偷闲的散心事,当然也有为陈平安心境一事查漏补缺的师兄本分职责。

        陈平安打开后,是北岳正神魏檗的熟悉字迹。

        先前陈平安给魏檗寄去了一封信,询问关于西边大山转手贱卖山头一事。

        陈平安对于魏檗这位最早、也是唯一残存的神水国山岳正神,怀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魏檗在信上告诉陈平安,先前连同清风城许氏在内,有总计九座山头在寻找下家,阮邛、福禄街李氏等几家都各有接手,暂时还剩下两座,如果陈平安想要,他可以出面帮忙谈价,而且魏檗建议剩余两座虽然是给别人捡剩下的,其实陈平安买了还是不亏,还埋怨为何陈平安不早些寄信,不然他完全可以将那座牛角山吃下来,哪怕陈平安兜里神仙钱不够,他魏檗可以先垫上,两人瓜分牛角山,牛角山可是拥有一座包袱斋等于半卖半送的仙家渡口!

        陈平安又看了一遍书信,确保没有遗漏什么隐藏玄机后,收入方寸物当中。

        龙泉郡西边大山,一座座灵气充沛不输宝瓶洲顶尖仙家府邸,这不假,可是山水气运被分割得厉害,再者,地盘还是太小。对于那些动辄方圆百里、甚至是千里的仙家门派、宗字头而言,那些单个拎出来,大多方圆十数里的龙泉山头,实在是很难形成气候。当然,供奉一位金丹地仙,绰绰有余。

        陈平安觉得买山一事,可行。

        就去茅小冬书房那边,提笔写了一封信,请魏檗先商量个价格。

        让裴钱跑腿,去交给一位书院专门负责此事的老夫子。

        坐在古色古香的书房内,陈平安想起最近一次闲聊,崔东山又随口说起了青鸾国的佛道之辩,之前他给陈平安提及过关于诸子百家的“正经”书籍,其实不多,所以顺嘴就让陈平安可以去书院藏书楼找出那几本佛道两家经典。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离开书房,等待林守一炼气告一段落,拉着他去了一趟藏书楼。

        路上,林守一笑问道:“那件事,还没有想出答案?”

        陈平安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是在书院第一次拜访林守一,后者所说的感激。

        陈平安苦笑道:“我是真猜不出来,好奇得很,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你要再不说,我离开书院之前,肯定要直接问你。”

        林守一微笑道:“还记得那次山路泥泞,李槐满地打滚,所有人都感到厌烦吗?”

        陈平安想了想,“依稀记得,后来我是答应给李槐也做一只书箱,他才破涕为笑,不再捣蛋了,不然估计我们一时半会儿别想赶路。不过这几年,李槐懂事太多了。”

        林守一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跟我说了什么?”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

        林守一微笑道:“我知道你肯定记得。”

        陈平安感慨道:“那么点小事,你还真上心了?”

        林守一点头道:“当时我最不合群,李宝瓶喊你小师叔,李槐与你最亲近,就算是阿良,都喜欢跟他们两个聊天打屁,朱鹿和朱河更是父女,唯独我林守一,好像最不合时宜,虽然我表现得无所谓,可要说内心半点不失落,怎么可能呢?所以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就不该跟你们一起去大隋求学。”

        林守一聊起这些,这位在书院不苟言笑的修道美玉,竟然有些温暖笑意,“然后你蹲在泥路上,转头对我说了两句话,‘给你也做一只?’“反正也是顺手随便的”。”

        林守一缓缓而行,“所以我当时答应了。”

        陈平安笑了起来,“我当时没多想,只觉得不这么说,你肯定不会要。可到时候我给李槐做了书箱,就只有你没有,我担心你会因此而疏远小宝瓶和李槐,说实话,在那个时候,我有考虑你的心情,但更多还是想着三人当中,你林守一岁数最大,性情又稳重,以后到了书院,我要离开,就想着你能够多照顾一些他们。”

        林守一点头道:“这些,我其实当时在路上就明白,但是我这个人有一点做得还算不错,那就是别人对我的善意,我不会因为他对别人善意更多,而心有不平。”

        林守一笑容愈多,道:“后来在过河渡船上,你是先给李槐做的小书箱,我那只就成了你最后做的,自然而然,也就是你陈平安最熟手的那只竹箱,成了事实上最好的一只。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陈平安这个家伙,话不多,人其实还不错。所以到了书院,李槐给人欺负,我虽然出力不多,但我到底没有躲起来,知道吗,那时候,我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修道之路,所以我当时是赌上了所有的未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给人打残,断了修道之路,然后继续一辈子当个给爹娘都瞧不起的私生子,但是也要先做到一个不让你陈平安瞧不起的人。”

        陈平安点头道:“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林守一笑道:“所以那次元婴剑修刺杀小院过后,你陈平安到了院子里,最后故意坐在了我林守一身边,我知道,你陈平安也知道,其实除了李槐那个缺心眼的,就算是裴钱,院子里所有人也都知道,你为何会独独坐在我身边,是怕我早早涉足修行而且心高气傲,却在那场战事中只能从头到尾旁观,所以肯定会感到失落,怕我林守一与你们愈行愈远吧。”

        陈平安停下脚步,没有否认这些,笑问道:“那你知道我最感激你什么吗?现在轮到你猜猜看了。”

        林守一直接摇头道:“我这个人,比较认死理,其余不去多想,这点跟你陈平安差了十万八千里,我肯定猜不到。”

        陈平安也没有卖关子,说道:“你曾经告诉我,天底下不是所有父母,都像我陈平安的爹娘这样。”

        林守一有些疑惑。

        陈平安伸出拳头,伸出一根手指,笑道:“首先,我很高兴你林守一愿意说这样的话,说明你把我当朋友了,毕竟你的身份,一直是你最大的心结。”

        陈平安伸出第二根手指,“这句话,我一直牢牢记住,以至于我在藕花福地那趟游历结束后,和裴钱一直能够走到这里,都要归功于你这句话。”

        陈平安最后伸出第三根手指,“而且听过这句话后,我就像……一个穷光蛋,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原来是继承了好大一笔家产的有钱人!一想到这个,我见着了再有钱的同龄人,比如后来成了朋友的范二,或是始终没有成为朋友的皑皑洲刘幽州,我与他们相处,我都在有钱没钱这种事情上,不觉得有什么好自惭形秽的。”

        林守一笑了笑,然后一语道破天机,“我估计宋集薪最记恨你这点。”

        陈平安点点头。

        陈平安在藏书楼前停下脚步,抬头仰望高楼,“林守一,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被你这么重视和珍惜,我很高兴,特别高兴。”

        林守一则说道:“这个世道,连好人也喜欢苛求好人,所以你也要珍惜我这么个朋友啊。”

        陈平安笑道:“我会的!”

        林守一问道:“那么你送我东西,我将来回不回礼,是不是就不用斤斤计较了?”

        陈平安大手一挥,搂过林守一肩头,“休想!”

        林守一微微巧劲,弹开陈平安,正了正衣襟,埋怨道:“要是给书院女子瞧见了这一幕,指不定就要少掉几个仰慕者。我自然是不会喜欢她们,可也不讨厌她们喜欢我啊。”

        陈平安笑道:“我看在书院这些年,其实就你林守一鬼鬼祟祟,变化最大。”

        林守一与陈平安相视一眼,都想起了某人,然后莫名其妙就一起爽朗大笑。

        这大概就是朋友之间的心有灵犀。

        两个同乡人,谈笑风生,一起大步走入藏书楼。

        无数书上的道理,在等着他们去翻阅和撷取。

        ————

        落魄山竹楼那边,青衣小童刚刚从小镇酒楼与朋友吃过了一场送行酒。

        粉裙女童坐在小竹椅上嗑瓜子,发现他好像有些兴致阑珊,她问道:“没跟你那位御江水神兄弟喝尽兴?还是酒水钱太贵?”

        青衣小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竹椅上,双手托着

        腮帮,“江湖事,你不懂。”

        粉裙女童伸过手,给他倒了些瓜子,青衣小童倒是没拒绝。

        之前那位黄庭国御江水神,通过青衣小童,顺利得到了一块无比值钱的太平无事牌。

        然后得了黄庭国朝廷礼部许可关牒,离开辖境,过关大骊边境,拜访落魄山。

        青衣小童带着那位最要好的江湖兄弟,逛了不少地方,粉裙女童估计这家伙没少在那水神面前吹牛皮。

        青衣小童磕完了瓜子,一阵愁闷哀嚎,一通抓耳挠腮,然后瞬间平静下来,双腿笔直,没个精神气,瘫靠在竹椅上,缓缓道:“江河正神,分那三六九等,喝酒的时候,我这位兄弟说来的路上,见着了铁符江那位品秩最高的江神,很是羡慕。就想要让我跟大骊朝廷美言几句,将一些支流江河,划入他的御江辖境。”

        “那他给你打点关系的神仙钱了吗?”

        “没呢。”

        粉裙女童眼神古怪。

        青衣小童瞪了一眼她,恼火道:“可不是我这兄弟小气,他自己说了,兄弟之间,谈这些银钱来往,太不像话。我觉得是这个理儿。我现在只是愁该进哪座庙烧哪尊菩萨的香火。你是知道的,魏檗那家伙一直不待见我,上次找他就一直推托,半点义气和情谊都不讲的。咱们家山顶那个长了颗金脑袋的山神,说话又不顶用。郡守吴鸢,姓袁的县令,之前我也碰过壁。倒是那个叫许弱的,就是送我们一人一块太平无事牌的剑客,我觉得有戏,只是找不到他啊。”

        粉裙女童嗑着瓜子,小声问道:“就算找着了庙,你有那供奉钱吗?”

        青衣小童有些底气不足,“那个许弱,不一定跟我收钱的。你看许弱跟我们老爷关系那么好,好意思收我钱吗?实在不行,我就先欠着,回头跟老爷借钱还给许弱,这总行了吧?”

        粉裙女童难得发火,怒道:“你怎么回事?!怎么总惦念着老爷的钱?”

        青衣小童嘟囔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有什么稀奇,谁还没有个落魄时候,再说了,咱们这儿不就叫落魄山嘛。得怪老爷,挑了这么座山头,名字取得不吉利。”

        粉裙女童更加生气,“你这都能怪到老爷身上?你良心是不是给狗吃了?!”

        要是换成其它事情,她敢这么跟他说话,青衣小童早就火冒三丈了,可是今天,青衣小童连生气都不太想,提不起劲儿。

        就在此时,最近一年已经极少莅临落魄山的魏檗,出现在道路上,缓缓走来。

        青衣小童一个蹦跳起来,飞奔过去,无比谄媚道:“魏大正神,怎么今天得空儿来我家做客啊,走路累不累,要不要坐在竹椅上,我给你老人家揉揉肩捶捶腿?”

        魏檗伸手按住那个家伙的脑袋,“一边凉快去。”

        青衣小童双手抱住魏檗的一只袖子,结果给魏檗拖拽着往竹楼后边的池塘。

        粉裙女童摇摇头,实在是丢尽了自家老爷的脸。

        魏檗蹲在池水清澈见底的小塘旁边,那颗金莲种子已经开始抽芽。

        青衣小童蹲在一旁,“魏老神仙,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魏檗凝视着那颗极其珍贵的种子,毕竟是道家掌教陆沉在这座天下的“遗物”之一。这也是神水国国祚断绝那么久,却依旧藕断丝连、气数未尽的根源所在,更是他魏檗盯上了铁符江那位江河正神杨花的理由。作为神水国仅存的神祇余孽,在当年那场浩劫中,魏檗能够逃出生天,苟延残喘至今,直到一举成为大骊王朝的北岳正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然魏檗自己的隐忍,也至关重要,人不自救天不救。

        魏檗语气淡漠,一句话直接打消了青衣小童的那点侥幸心,“那御江水神,把你当傻子,你就把傻子当得这么开心?”

        青衣小童愤懑起身,走出几步后,转头见魏檗背对着自己,就在原地对着那个碍眼背影一通乱拳脚踢,这才赶紧跑远。

        魏檗最后离开落魄山之前,对坐在竹椅上的两个小家伙笑道:“你们老爷,很快就会回来了。”

        魏檗扬长而去。

        粉裙女童无比雀跃,只是不知为何,转头发现本该跟她一样惊喜高兴的青衣小童,怔怔坐在竹椅上,神色恍惚。

        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青衣小童喃喃道:“你已经那么傻了,结果我还给魏檗说成了傻子,你说我们老爷这次见到了我们,会不会很失望啊。”

        粉裙女童气呼呼站起身,不再理睬这个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家伙,她去提了一桶水拿了抹布,开始仔仔细细擦拭竹楼。

        青衣小童弯着腰,托着腮帮,他曾经无比憧憬过一幅画面,那就是御江水神兄弟来落魄山做客的时候,他能够理直气壮地坐在一旁喝酒,看着陈平安与自己兄弟,相见恨晚,称兄道弟,推杯换盏。那样的话,他会很自豪。酒宴散去后,他就可以在跟陈平安一起返回落魄山的时候,与他吹嘘自己当年的江湖事迹,在御江那边是何等风光。

        可是才发现好像有点难。

        青衣小童有些失落,低头看见地上的瓜子壳,好像还有几颗漏网之鱼,百无聊赖的青衣小童便拣选捡起,吃了起来,好像滋味比平时更好一些?

        正在擦拭竹楼阶梯的粉裙女童凑巧撞见这一幕,惊讶问道:“你已经穷到这份上了吗?该不会是将所有家底,都送给你的御江水神兄弟了吧?”

        青衣小童已经心情好转不少,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媳妇本都不知道留点?我可不想成为老崔这样的老光棍!年少不知钱珍贵,老来乖乖打光棍,这个道理,等到咱们老爷回家后,我也要说上一说的,省得他还是喜欢当那善财童子……”

        砰然一声。

        青衣小童整个人飞向崖外。

        粉裙女童已经见怪不怪,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一条青色长蛇蓦然现身,腾云驾雾,然后沿着峭壁攀岩而上,恢复青衣小童的模样,大摇大摆走向竹楼,“忠言逆耳啊,难怪自古忠臣良将难善终……”

        又是砰然一声。

        青衣小童再次倒飞出去。

        他第二次返回山顶后,看到一位儒衫却光脚的老者站在竹楼二楼,青衣小童立即嚷嚷道:“老崔,这次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了啊!”

        又给打得坠入山崖。

        粉裙女童已经在二楼擦拭栏杆,有些疑惑不解。

        崔姓老人微笑道:“皮痒欠揍长记性。”

        粉裙女童无法反驳,便不再为青衣小童求情了。

        落魄山山路上,青衣小童骂骂咧咧一路飞奔上山。

        ————

        中土神洲附近的那座海外孤岛上。

        儒衫男子这天又拒绝了一位访客,让一位亚圣一脉的学宫大祭酒吃了闭门羹。

        若是之前,儒衫男子哪怕不愿意“开门”,到底还是会露个面。这一次直接就见也不见了。

        那位学宫大祭酒只得失望而去,内心深处,难免还有些惴惴。

        不知为何这次那位读书人,如此不近人情。

        儒衫男子一直站在当年赵繇居住的茅屋内,书山有路。

        他站在其中一处,正在翻看一本随手抽出的儒家书籍,撰写这部书籍的儒家圣人,文脉已断,因为年纪轻轻,就毫无征兆地死于光阴长河之中,而弟子又未能够真正掌握文脉精髓,不过百年,文运香火就此断绝。

        他放下书本,走出茅屋,来到山顶,继续远观沧海。

        当年赵繇是怎么来的这里,是因为一缕残余魂魄的庇护。

        不然连一位龙虎山外姓大天师和一位学宫大祭酒,都要先叩门才能进入,赵繇怎么可能随波逐流,就那么巧合地到达这里。

        他收回视线,望向崖畔,当初赵繇就是在那里,想要一步跨出。

        他当然无所谓。

        只是当时有个双鬓霜白的中年儒士,在对自己使眼色。

        他这才开口劝下了赵繇。

        在赵繇离开海岛后,他与那个将赵繇送到这里的儒士,有过一次对话。

        他问:“既然如此在意,为何不现身见他。”

        那人答道:“赵繇年纪还小,见到我,他只会更加愧疚。有些心结,需要他自己去解开,走过更远的路,迟早会想通的。”

        他问道:“那你齐静春就不怕赵繇至死,都不知道你的想法?赵繇资质不错,在中土神洲开宗立派不难。你将自身本命字剥离出那些文运气数,只以最纯粹的天地浩然气藏在木龙镇纸之中,等着赵繇心境枯木逢春犹再发的那一天,可你就不怕赵繇为别的文脉、甚至是道家作嫁衣裳?”

        齐静春答道:“没关系,我这个学生能够活着就好。继不继承我的文脉,相较于赵繇能够一辈子安稳求学问道,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他感慨道:“齐静春,你可惜了。”

        齐静春当时只是笑而不语。

        此时此刻,这位曾经一剑劈开黄河洞天的中土读书人,觉得人生知己,又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