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她洗漱完,打开自己的衣橱,在樟木箱子里拿出了一双袜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尾处。
谢玄英觑了眼,毛线袜上两只大白狗。
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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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以为,陛下失子,齐王一家得利是第一层,他们家被陷害是第二层,其他候选人都有嫌疑,可得利的似乎是杨首辅,这是第三层。
所以,越喜欢往深里想的人,越觉得皇帝应该会停止改宗的念头。
比如杨首辅,比如王尚书,两个人最近都很安静,等待一个结果的降临。
正月就在这种迷之气氛下过去了。
二月到来,戏幕拉开。
皇帝命百官再议能不能认爹的问题。
举朝哗然。
消息传到贵州,姜元文一头雾水:“不应该啊。”
甭说他,哪怕是谢玄英,这回也很纳闷:陛下怎么就铁了心呢。
没人知道。
既然皇帝说继续讨论,那就继续撕吧。
反对派表示,古往今来,一向都是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皇帝执意改宗,就意味着武宗一系绝嗣,这是不符合礼法的。
支持者却说,大小宗并非一成不变,昔年周天子为大宗,诸侯为小宗,可最后还是秦一统天下,取而代之,李世民非嫡长,也不妨碍开创盛唐。
反对派继续质疑,皇帝当时答应了做武宗嗣子,这才名正言顺继位,如今出尔反尔,如何能叫天下人信服?
说实话,谁都知道皇帝这一点不厚道。
但皇帝不能有错,有意逢迎之辈绞尽脑汁,翻出一个替罪羊。
罗首辅,是李首辅的前任的前任,武宗末年的首辅。当年,正是他建议先帝挑选藩王之子过继到名下。
都是他的错,他枉顾亲伦,只顾维护武宗的继统,没有考虑到人情。
结果奏疏递上去,被皇帝一顿痛骂。
他还没糊涂,当初不是罗首辅的所作所为,他也当不成皇帝。人可以不要脸,但不能诬陷忠良,否则必令天下人寒心。
背锅行动失败,只能再寻出路。
中间派便尝试谏言,人生在世总不能单论礼法或人情,应当二者兼顾,不如尊皇帝生父为皇考,齐王太妃为太后,但不为皇帝与皇太后。
这等于说,同意让你认你亲爹和亲妈,给一个礼节性的称号,但不能让他们当皇帝。
皇帝留中不发。
众臣似乎看到了希望,变着法子在这事上做文章。
有的说,民间早有兼祧的说法,皇帝既是嗣子也是长子,兼祧两宗也很合理。只不过,武宗是大宗,齐王是小宗,所以略逊一筹,这也是符合礼法的。
还有人论证,武宗无子,遵照祖训兄终弟及,就该轮到齐王,皇帝乃是齐王的嫡长子,接替皇位是吻合流程的,完全没有必要过继。当初这么做,是为了抚慰武宗无子承欢的遗憾,所以,不是皇帝出尔反尔,反而是孝心两全之举。
他们的奏疏或是上了邸报,或是“不经意”流传出去,很快举国皆知。
程丹若第一次见识到了士大夫的“变通”。
谁说他们封建的?灵活得很。
当然,看不惯的人也有很多,比如左钰。
他就在书院里痛骂这等无耻之徒,曲意逢迎,媚上欺下,全是伪君子,视礼法纲常为进身之阶,长此以往,大夏要亡了!
程丹若:“……”你怕是忘了自己在被流放。
于是赶紧给他布置作业,让他挑选出一些名家名篇,供土司子女学习。
左钰反驳:“但凡读书,当从四书五经始,还未学过圣人之言,如何能看不入流的杂书?”
“圣人之说微言大义,非穷尽数年之功不能读透,寥寥数月,怎能让他们读明白经典呢?”程丹若不和他争,主要也争不过这个满腹经纶的家伙。
她叹口气,故作为难,“您也知道,今年放春假,好些人去了就没回来。人都不来,怎么教化?若勉强他们来,又算什么教化?”
左钰哑口无言。
虽然只开学了月余,可过年期间,程丹若还是让书院放了假,学生们想留在贵州城的就留下,不想留的就回家过节。
说实话,当时不少人以为送子女过来是当人质,听说能走还不信。
但赤韶、夕达英乃至安小娘子都回了,他们才意识到是真的,赶忙走人,唯恐晚了就走不掉了。
然而,二月初一开学,十几个学生只回来了十个左右。
其他人休学了,说得很好听,资质愚钝,实在听不懂老师讲什么,就不便再让他们费心。
程丹若也不曾勉强,反而派人送了些启蒙书回去,让他们在家自学。
因此,提及这事,左钰就没法反驳了。
□□赫赫威仪,自该凭借底蕴使万邦臣服,四面来朝,这教了两个月不到,学生就跑了,怎么看都是老师的水准不行。
“诗文自有大美,也可说天地之道、自然之雄、圣人之德。”她委婉道,“您意下如何?”
破茅屋中,粗瓷茶碗的水已凉透。
左钰端起茶盏,慢慢抿了口粗糙的茶水,这是普安出的茶叶,与喝惯的龙井大有不同,微微的涩意,没有炒好。
“依罪人之见,”他说,“读书是为了明理,不懂理的人便难以明辨是非。”
程丹若:“夫子的意思是?”
“犬子年幼调皮,不肯静心读书。”左钰说,“打一顿就好了。”
“……”她道,“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