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临时召回外头的将军,摆明了是不信任,这时若拖拖拉拉,讨价还价,三分的猜疑立马变成七分的怀疑,假使碰见政敌说坏话,变成十分的罪名都有可能。
昌平侯显然不愿意给敌人这个机会,光速返回。
盛院使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昌平侯出来了,送他的是石太监本人。
盛院使有了数,继续等候。
待日头偏西,大概申时正左右,皇帝传他们二人进去。
“此时过来,有何要事?”皇帝已经忙完了政务,这才有空睬睬他们。
盛院使叩首问安,道:“张鹊自云南归来,那边的天花疫情已有所控制,此行也验证了宁远夫人的药方,可防治天花。”
皇帝听前半句的时候心不在焉,最后四个字才微微回神,多问了句:“有了治天花的方子?”
“回陛下,不是治天花的,是防天花的。”盛院使呈上奏疏,“用过以后,终生不会再得天花。”
皇帝的兴趣更浓了。
皇宫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可即便是龙子凤孙,也常有得痘疮而死的孩子。他这辈子未必会得天花,却知道后代必定有人会得一次。
退一步说,能不得病和得病了能治好,肯定是前者不受罪啊。
帝王都惜命。
他翻开了石太监转呈的奏疏,一目十行看了遍。
皇帝在当齐王的时候,没法接触政务,教授们教的就是诗词歌赋,他也看了一些杂书,医书自然也翻过,对大部分内容并不陌生,很快便搞懂了原理。
“张卿亲自验实过了?”皇帝好奇,“要在伤口上涂抹脓液?”
张御医道:“请陛下恕臣失礼。”
“无妨。”
张御医这才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口,不大也不小,很明显的瘢痕。
盛院使仔细看了看,道:“和天花留下的痕迹肖似。”
“比天花轻多了。”张御医放下袖子,叹道,“天花留下的痘疤重许多,皮肤溃烂得更厉害。”
天花比鼠疫更厉害,不止死亡率高,难以防范,传播范围也更大。无论南北,皆有天花之疫,细究起来,年年都有人得,从未断绝过,民间谈之色变。
假如能有效防治天花,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皇帝也有皇帝的顾忌。
他问道:“接种这个牛痘,花费几何?”
张御医解释道:“牛痘苗需要在牛或人身上培养,牛痘收取完毕后,牛可如常耕作,不妨碍生产,所费的不过是人力罢了。”
皇帝问:“所以,只要有一头痘牛,便可接种数人?”
“理论上如此,但痘苗也有好坏,不经筛查的痘苗凶些,易发热头疼,筛选出来的好苗温和,无大症状。”张御医如实道,“如何甄别苗种,培养良苗,微臣只学了皮毛,这是宁远夫人发现的,她更明白些。”
皇帝皱眉。
他虽觉得牛痘不错,但更希望程丹若全心接生,确保皇嗣无虞,而不是分心去治天花。
可这牛痘苗的方子是她的秘方,厚颜让人家交出来,皇帝也不好意思。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程丹若再忠心,也不能把她当傻子。
太监们为什么忠心不二?
当然是他们得了足够多的好处。
现在这样敏感的时候,纵然能强逼她交出来,也要怕她心生芥蒂。
有时候,同一件事,属下尽心尽力去办,和不出差错去办,效果天差地别。
孩子何等娇贵,再小心都不为过。
皇帝沉吟少时,决定先拖一拖:“事关重大,朕要亲自看一看效果。盛卿,此事交给你去办,张卿协理。”
盛院使明白这个任命的意思,是让他挂名主管,张鹊具体办事,别耽误自己在承华宫的差事。
“是。”他懂归懂,却没打算撒手不管,相反,必须好好办成这事,如此,倘若生产时出了什么意外,陛下想着还要用他,指不定就能逃脱一死,“臣领命。”
张御医就没什么想法了。
皇帝让他当二把手,他在云南吃的苦都值得了。
皇帝颔首,思忖片时,道:“大伴,找些纱罗和首饰,赐给宁远夫人。让她抽空帮盛卿办好此事。”
盛院使:抽空。
“奴婢遵旨。”石大伴弯下了腰。
机会来了。虽然他不太懂牛痘是什么玩意儿,可看得出来,这是个好事儿。
既然是好事,他们能不能分一杯羹呢?
牛痘,是要牛吗?建个养牛局,是不是就能捞一笔?
石太监自己是不缺钱了,可徒子徒孙那么多,总得安排好他们。喂饱了这群小子,今后谁良心未泯,指不定就能救他一命——等等。
他想起前段时间,承华宫娘娘和皇帝的对话。
“我是山西……宁远夫人是大同……臣妾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石太监贴着墙根,后退着走出了光明殿。
夕霞漫天。
他抬头望着橙红的琉璃瓦,心想,这要是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