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很远。”程丹若不置可否,“交通不便,讯息缓慢,我未必能及时给你撑腰。假如有一天,我倒了,你又怎么办?”
金爱拍马屁:“我就抛夫弃子,陪在夫人身边,给您端茶倒水,洗脚倒痰盂。”
程丹若忍俊不禁:“花言巧语。”
“爱娘是真心的。”金爱说,“夫人尽管使唤我,我一定好好做,只要我做得够好,夫人今后真有什么……”
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就回贵州去,照样舒舒服服的。”
“人小鬼大。”程丹若摇摇头,“你爹娘感情很好,我想你找一个喜欢的。”
“假如真的这么容易就找到良人,世间哪来许多怨偶?”金爱叹气,“我爹娘也是生了我以后才慢慢好的,我娘以前总说,她长得标致,若非我爹会读书,哪里娶得到她。”
程丹若哑然。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和古代女孩聊婚姻。
说感情,不符合当下的婚恋观,怕误了她们,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违背她的信念,说不出口。
“婚姻当以情为系。”她选择了谢玄英的理念,“没有感情的婚姻困难重重,你做好准备了吗?”
金爱想了想,诚恳道:“夫人,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困难,遇见了再说吧。大家都是这样的,人家能过好,我也能。”
程丹若沉吟不语。金爱想法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于一个未嫁女孩而言,已经足够难得。
“也罢。”她姑且答应,“你先跟你爹出趟门,路上好好想想,若是回来还不改主意,我就答应你。”
金爱喜上眉梢:“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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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父女南下,姜元文闭门写稿,程丹若则开始了第三轮疫苗实验。
第三批接种的是太医院的医士医生,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必须面对天花,这是最优选择。
但这背后也有太医院一系的考量,他们希望借此机会,将接种牛痘的活揽到自己手里。
程丹若看破了他们的打算,遂决定让以前的内侍学生充当助手。
他们之中,有三分之一去了西北,一边练习一边治疗,妥妥的赤脚医生。剩下的三分之二还在上课,学习中医理论,背诵药方。
学成后,可能留在宫廷服务皇室,可能去九边的其他重镇。
程丹若自不肯放过推广的机会,先培训起来再说。
内侍们喜出望外。
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大道理不懂,却明白一门技艺有多重要,甭管是宫里还是宫外,吃饭的手艺等闲不教人。
徒弟累死累活伺候师父一辈子,才能在师父老了以后,学到看家本事,但在程夫人这里,普普通通的学生就能学到绝活。
石太监更有别的算计,不遗余力支持。
两边博弈,便宜的就是程丹若。
她大和稀泥,说先让内侍学习,给医士们接种,第四批反过来,医士学习,给内侍接种,很公平的,放心吧。
话说到这份上,太医院也不要拗着来,疫苗在她手上,还是得听她的。
但盛院使也不是没有对策。
他说,既然要验证是否能防治天花,就得有天花病人,这事儿就由我们来办。
程丹若同意了。
于是,盛院使就从刑部提了一批死囚,让太医院中懂人痘法的御医,直接用天花病人的痘痂尝试接种。
痘痂是张御医从云南带过来的。
法子粗暴简单,但很有效果。
程丹若道:“盛公深谋远虑啊。”
这不仅仅是验证牛痘疫苗的效果,还是在验证牛痘和人痘的优劣。万一人痘的表现更好,那就感谢程夫人为人痘法提供了新的思路。
毕竟在此之前,大夫们选择吉苗是看人体的表现,出痘稀疏,饱满,皮厚,这部分痘痂就比成片的更好。
但程丹若的法子提醒了他们,没有好苗,可以考虑传两代试试。
说不定人痘法更好呢?
谁能保证她程丹若选的痘种才是对的?也许,只是他们之前没摸到制作疫苗的窍门。
学术之争不见血,却也步步紧逼。
盛院使抚须:“夫人谬赞,无论如何,都有您的功劳。”
“不必如此。”程丹若微哂,“你们能做得比我更好,我只会高兴——虽然我早就知道了结果,但失败也是宝贵的经验,请务必竭尽全力。”
盛院使没有作声。
“别以为我在说假话,我可以告诉您,苗种多传几代,毒性便会减弱,痘痂密封后,存放于低温或高温处,亦可降低毒性。”
程丹若道,“我就是这么做的,希望能帮到院使改良人痘,届时,你我再一窥结果。”
合适的环境可让痘苗降低毒性,却不失活,传几代就能找到熟苗……这都是在清代人痘法成熟后,中医大夫悟出的经验,已经非常科学了。
她不介意提醒对手,毕竟,医学是科学。
牛痘不是因为出自程丹若之手,就一定比人痘法更好,而是因为牛痘病毒比天花病毒弱,仅此而已。
她光明磊落,倒是让盛院使沉默了。
“夫人高义。”他惭愧了一瞬,却不再掩饰,“老夫静候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