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梧竹只觉得匪夷所思。徐凤年挑了个山坡坐下,黄蛮儿来去如风,一捧山楂接着一捧,很快就填满小竹篮,青鸟干脆就把竹篮放地上,慕容梧竹说到底还是跳脱活泼的年龄,与青鸟去采摘山楂。徐凤年和慕容桐皇隔着一段距离坐着,两头虎夔漫山遍野打滚撒泼。清风拂面,徐凤年闭目凝神,抚摸着交叠而放的春雷绣冬,浮想联翩,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原本闭关造车,即便有九斗米魏叔阳帮忙解惑,对符将红甲云纹禁止的研究仍是举步维艰,可这两天经过老天师赵希抟的点拨,许多拦路虎都被腹有天机的邋遢老道给轻轻打死,让人豁然开朗。唯一可惜的是身边缺了个知晓密意的佛门高僧,否则徐凤年自信可以把符将红甲变成彻底的囊中物。
慕容桐皇轻声问道:“听说殿下在江南道杀了许多铮铮士子。”
徐凤年平淡道:“比起徐骁还是少多了。”
慕容桐皇皱眉道:“为何要跟读书人作对?不知道众口铄金以至于让你们父子遗臭万年吗?”
徐凤年修长手指抹过春雷,缓缓道:“成王败寇。你想想看,春秋八国史书,不都是由离阳王朝的史官在写吗?那些个为了让列祖列宗上忠臣传的,哪怕留下个十几个字给后人,便可以不惜羽毛,削尖了脑袋去入仕新朝廷做官。那些个为了让父辈们不入佞臣传的,则更是奔赴京城,绞尽脑汁讨好翰林黄门郎们,哭着喊着恨不得把妻妾双手奉送。不是有个人让正妻解衣以乳暖人手的荒唐典故吗?”
慕容桐皇正色道:“殿下不可以偏概全!”
徐凤年睁开眼睛淡然道:“这个道理我懂,徐骁也不是没有打心眼佩服的读书人,不过似乎没几个有好下场,递交治国二十一疏的贺州荀平,被百姓烹食。赵广陵呕血身亡于西蜀皇城外的军帐,曾做文武评将相评的李义山被同是读书人的一些个文坛巨擘,以文字取人性命,被株连,最后逃到了徐骁身边才活命。当然,你也可以继续说这是以偏概全,但我身在北凉王府,见识过太多名士风采,的确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诗章,不管是唇舌杀人还是歌功颂德俱是一流手笔,名利名利,知道为何名字在利字之前吗?北方张圣人曾说有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再次立功,这便是答案,也是为何文人轻视武夫的根据,有几个读书人是奔着立德而去?读书来读书去,最多的还是立言啊。立言攒人格赚名望,光宗耀祖,名留青史,哪里顾得百姓饥饱寒暖。”
徐凤年轻声道:“我在江南道报国寺听江南名士说王霸义利,结果只是一个原本没资格入席的寒门士子在为百姓求利,你说那些名士,是哪门子的名士?只知吟诵风花雪月,清谈玄说,全天下都在叫好,便是真的好了?读书万卷,无书不读无经不解,不知朱门外有冻骨,便是士子的士了?”
徐凤年笑道:“说来可能不信,襄樊儒将王阳明自刎后,本是佞臣传榜首,是徐骁与老首辅吵了一架,撸起袖管亲手划去的。而西楚史书对于这位曾给西楚独坐钓鱼台整整十年的读书人,没有留下半个字。这一次,则是朝中遗老领袖,西楚老太师孙希济亲笔抹去。”
慕容桐皇还在坚持,但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理直气壮,低头道:“读书人还是好人居多。”
徐凤年自嘲道:“我也没说我非要跟读书人过不去啊。再者很多人和事,本就没对错可言,钻了牛角尖,一定要非此即彼,就没道理可言了。”
慕容桐皇嗯了一声。
徐凤年托着腮帮望向牯牛大岗,自言自语道:“还是温华那小子想得开,不知道这会儿在哪里了。”
慕容桐皇怔怔出神。
徐凤年转头伸出两根手指,学那降妖除魔的符咒派道士,指向慕容桐皇,大笑着打趣道:“急急如律令,你这祸国殃民的孽障,还不速速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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